窗外，朔风力劲，即使门窗紧闭依然能听见那呜咽咆哮的声音，像是巨大的手想扒开窗户，暗夜听来更有几分恐怖。
“下雪之前便会如此。”
看着树干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站在屋内倒不觉得寒冷。鹿晓抱着水杯，向陆遥解释着。在宁州的那两年，这样的夜她经历过太多，所以知道这是曼城要下雪了。记忆中曼城下雪应该是在十年前左右吧，时隔多年，这里又要变成一座素城了。
“天气预报倒是说会下雪。”
陆遥拿了条薄毯披在鹿晓肩上，“你喜欢下雪天？”
“以前是喜欢的。”鹿晓想起从前一到冬天就期待曼城下雪，最后却只能去别的城市旅游才能看见雪，所以在曼城玩雪是那时她的愿望。现在嘛，倒没那想法了。
“在宁州被雪淋够了吧！”
鹿晓点点头，陆遥抱着她的肩，“以后不用淋了，我回来了。”
鹿晓微微一笑，是呀，以后都不用淋了，再也不用了。
第二天，陆遥一开门，看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竟感到陌生。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鹿晓是冲出来的，这个口嫌体正直的人，明明昨晚还说无感，一早上看见雪还是激动了。
“陆遥，看招！”
一个雪球丢在陆遥的左臂上，留下白白的雪迹。
鹿晓在雪地里玩的不亦乐乎，倒忘了陆遥要上班这事。
一入冬枕水楼的生意就淡了，除非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否则枕水楼里便只有缠着木扶桑的迷妹们了。所以鹿晓就干脆让木扶桑做个副店长，自己则只需要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去一趟就行。
“小晓，快到点了。”
“你快去吧，我等你回家。”
陆遥在她额头亲了亲，两人相视一笑。
初雪天也算得上是个吉日。
中午，陆遥照常拿出超大食盒，这次鹿晓做的椒盐虾和蟹肉依然被大家赞不绝口。把午餐和大家分享这件事陆遥已经做了小半年了，一开始大家要么拘谨要么警惕，后来慢慢的在老五的带领下越来越多人加入了这个蹭饭队伍，陆遥的食盒也就越做越大。
饭后，大家照常午休，除了值班的两个人没有躺下，整个警局里面的人都进入梦中。
这是鹿晓从彼岸花的茎叶里提取出的生物素，涂抹在了食盒外部，挥发以后遇见加在食物里的血氧剂就能产生安眠药的作用。
值班的两人是认识鹿晓的，看见她来还向她打招呼，鹿晓微笑着回应。径直来到陆遥办公室，看见他伏在桌上，便转身来到了宋勋所在的办公室。
打开宋勋所在办公室的门，鹿晓喊了一声。
“雷天。”
正低头看屏幕上资料的宋勋愣了一下，抬头看见鹿晓，这才笑着说：“今天倒是难得，是什么风把鹿晓也吹来了？”
“把你就地正法的风。”鹿晓说得干脆，知道这老狐狸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宋勋却一点不急，“鹿晓你在这机关系统里也呆这么多年了，要知道咱们做事是讲证据的。诬陷也是违法的。”
鹿晓将一叠文件放在宋勋办公桌上，“你先看看够不够。”
宋勋扫一眼，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鹿晓拿来糊弄自己的，看见姜欧月和陆九渊这两个名字，他彻底不淡定了，伸手将东西拿到跟前开始翻看起来。
半晌，直直看着鹿晓，“倒是我小看了你。”
“多谢你的小看。”
鹿晓这话说的诚心诚意，她是真的感谢宋勋只把自己当个黄毛丫头，否则她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证据找出来呢？
“看样子白有原也帮了你不少忙。”
见鹿晓不回答，宋勋也没追问下去。鹿晓在他眼里看见了失望，只以为这是他对于自己儿子的愧疚并没有往别的方向细想。
与鹿晓说了这么久的话都不见有人进来，宋勋知道这一次鹿晓是有备而来。
“能切断我所有的信号，鹿晓，你变得和鹿鸣一样厉害了。”
“所以，这就是你将他灭口的原因吗？”
宋勋看着鹿晓的双眼，第一次在里面看到鹿鸣的踪影。
“没栽到他手上，倒落在他女儿手里了。”
宋勋承认是自己杀了鹿鸣，面上却没有一点愧疚。鹿晓想起来，或许父亲在一开始就已经告诉自己他的结局了。与陆遥因为窃听相识根本就不是偶然，这是自己父亲一开始就设计好的，这也正是他识破宋勋诡计的开端。
鹿鸣从九曲退养后，明面上是枕水楼的老板，私底下也是九曲的返聘人员。他负责破译和监听宋勋交给他的信号，识破宋勋是雷天，就是从这窃听开始。那个关于五十六层的信号是鹿鸣窃听到的证据。鹿鸣本不想将自己女儿牵扯进来，但自己女儿的脾气自己一清二楚，越是隐瞒适得其反，于是鹿鸣干脆布局，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这样至少能迷惑宋勋，保鹿晓安全。
在这个局里，不管是宋勋、萧歌、孙潞、姜远，还是陆遥甚至是鹿晓和鹿鸣，都是这巨大棋盘里的一枚棋子，只有这样的棋局才能让宋勋身在其中却不自知，也只有这样的棋局才能帮助鹿晓将宋勋彻底扳倒。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宋勋从头到尾都很镇定，除了在那叠资料上失过态，其余时间他都只是看着鹿晓。
“陆遥和白有原都是你的儿子，为什么对他们那么残忍。”
“这时候还不忘给陆遥问个究竟，看见你俩如此相爱，我真的很欣慰。”
话是这样说，但宋勋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扭曲。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初次看见光芒，满脸因为怪异的表情布满褶皱。
“鹿晓，我真有点后悔当年是将你安排成鹿鸣的女儿，若你能为我所用，这天下早就是我囊中之物了吧！”
“天下？你做梦太久了吧，这天下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
宋勋却笑，“这天下本就是一个人的天下，你没发现吗？强大才有话语权，更加强大则有一票否决权。这是个特权世界，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些看似公平公正不过都是表象罢了，内里早已暗中付好筹码，临时加价也是常有的事。你以为你伸张的是正义，真正的正义轮得到你来伸张吗？”
宋勋站起来，双目直盯鹿晓，“你也被这腐朽的文化污染了，你竟然相信他们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忘记你父亲是如何被九曲一点点榨干价值的吗？这真的就只是我一个人的目的吗？这真的不是整个世界的错吗！难道你不曾在绝望困顿中苦苦挣扎吗？然而回头看见的竟然是高位者言笑晏晏，挥金如土。我唾手可得的资源，你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皮毛。甚至是我丢弃的垃圾都比你辛苦寻找的美妙，你真的心甘吗？为我这样的人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是我高枕无忧享尽世间荣华富贵，丢给你点骨头渣你都得千恩万谢还必须看我脸色。你真是跪得太久了，忘记了这上面的空气是何滋味了吧？放心，你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得到。那原本按照公平就应该人人有份的东西，最后就只得到责任和义务，你的权利呢？你不想要了吗？是你不想要吗？你有机会得到吗？得到了你有机会去行使吗？我，从来只把你们当畜牲，你却以我这样的人为信仰，到底是不是贱呐！这就是你追寻的世界吗？这样的肮脏，就是你的信仰吗！”
这样极端的想法，这样慷慨激昂的陈词，心智不定应该很容易被洗脑吧。
“就算是世界有错，也不能用它的错诡辩自己犯的错。”
宋勋似乎很无奈，他没想到鹿晓不吃这一套。
出其不意的一枚飞镖向鹿晓射来，鹿晓接住了。 “这东西我老爸和我说过，你不用白费心机了。”
“把我交出去又怎样，鹿鸣也不可能活过来了。而你，就彻底成了陆遥的杀父仇人！你不是很爱他吗？你亲手杀了他的父亲，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这的确是鹿晓唯一顾虑的事情。但，顾虑并不代表放过。
“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警察局外，总部的人已经来了。这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特殊鞋底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鹿晓是第一次听。
宋勋到最后都没有向鹿晓下杀手，这是鹿晓所不解的。放过自己，这并不像他的风格。
当年孙潞把脑神经控制剂的文章发表以后宋勋就通过鹿鸣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她，当时孙潞并不知道那一次面谈会造成之后那么多的伤亡。
鹿鸣知道宋勋要拿活人做实验以后就坚决不同意，宋勋便私底下拿九曲的死囚试验。一开始根据孙潞提供的思路并没有出什么问题，结果在临界值这个问题上宋勋选择了最低值，这是第一次实验失控。当时参与这个试验的人几乎都被失控的试验对象杀完了，宋勋赶到以后控制住了局面，无奈之下找到鹿鸣。他需要鹿鸣的技术支撑，鹿鸣一开始并不同意，但宋勋一再承诺把那几个试验品的数据收集完以后就叫停实验。鹿鸣信了，这是他第一次助纣为虐。
后来宋勋自然是没有放弃那个实验的，背着鹿鸣他又偷偷搞了一个实验室。对于那些无法控制的试验品他通通杀了。直到一次九曲里有人因为任务重伤送去五院由孙潞治疗，他发现也许可以用试验对象伪装成伤者送去五院让孙潞治疗，间接让孙潞帮助了他更新迭代脑神经控制剂。
本来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怪只怪宋勋大意把一条内线的信息留在了办公室里。鹿鸣监听了这个信号，知道了宋勋隐瞒的一切。
原来宋勋和雷天早就沆瀣一气了。囚禁宋青茵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其中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宋勋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雷天那边。暗杀夺位原本经过精密部署，宋勋却在关键时刻反水了。其实这也并不完全是反水，因为宋勋一直就是个双面间谍，最后选择哪边不过是顺势而为。雷天遭此背叛怎么可能放过宋勋，于是假借和谈之名把宋勋骗来，给他注射了最新的脑神经控制剂。两人共事多年，雷天想要模仿宋勋易如反掌，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没被人识破的原因。
如果不是鹿鸣发现这个秘密，雷天假扮的这个宋勋应该能颐养天年吧！偏偏，他太贪心了。看见白有原回来便迫不及待想重施当年计策，世界早已翻天覆地，九曲早在宋勋与他勾结之时就已经不复风光。这些年，他的那些动作，在外人看了终究是痴人说梦。
“请你也陪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鹿晓跟在总部人身后，上了车，看了看安静的警察局，距离他们醒过来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吧。半个小时，足够了。
鹿晓也没想到生平竟然有机会进入五十六层。能抵达五十六层的电梯竟然不在办公大楼里面。这个小超市鹿晓是熟悉的，没想到电梯就在超市旁边。鹿晓一直以为这是一个长期招租的商铺，没想到是电梯的入口。
来到五十六层，这里面果然并没有多少现代的东西，鹿晓本以为她就坐在这样古朴的桌案前写笔录。没想到，所谓的五十六层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另一个世界并不指真的存在别的世界，仅仅想表达别有洞天。
从五十六层到这里，鹿晓觉得应该只用了一秒，甚至连一秒都没有。从电梯里走出来，鹿晓看见了更加忙绿的人群，这样的场景她熟悉，从前在姜远手底下做主任的时候她也像这样行色匆匆的。
“这里是总部驻曼城办事处。”
鹿晓和雷天被带到一个宽敞的办公室内。拿着纸笔，鹿晓写下整个过程。雷天则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也是他第一次到五十六层，这里面和他所想截然不同。原本以为五十六层会是个世外桃源，原来不过是个更大的办事处罢了。心中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写完以后鹿晓将纸递到那人跟前。
“好了，请回吧。”
走入电梯，明明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眼前的场景依旧是瞬间改变。
离开五十六层，鹿晓赶往警察局。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