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个敢于调戏皇帝女人的诈骗犯
遮住王莽明媚天空的那片乌云,打在花苞上的那阵暴雨,挡在他前进路上的那座山,是他的表兄,淳于长。
淳于长是太后王政君的外甥,出生比王莽早,发迹也比他早,地位也比他高。假如说王莽是实力派——就算再加一个演技派,那么淳于长就是马屁派加实拍派——不只是嘴上拍拍,而且还干实事,把溜须拍马落到实处。
王凤生病的时候,不只王莽侍候过他,淳于长也伺候过。
照史书的说法,王莽可能只是尝了尝药,蓬头垢面了下,个把月没解衣带。但是人家淳于长,照顾王凤起居可是寸步不离,而且端茶递水,端屎倒尿,脏活累活全干了。
王凤于是也被淳于长感动了,于是也在临死前交代太后和成帝,好好培养淳于长。于是淳于长被安排在皇帝身边工作,做了侍中。
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来看,应该是淳于长侍疾在前,因为他比王莽年长、又发迹在先,所以有可能是王莽直接“拿来主义”,看到好用有效就进行了模仿。若真如此,他的演技可就不如淳于长,人家可是真卖力地端屎端尿了,他才不过没解衣带。或者王莽睡觉不喜欢脱衣服?或者他可以不解衣带而脱衣服?
不过这个不能怪王莽。但凡有才学和真本事的人,向来是有傲骨和个性的,很多事不屑做。不只不屑,而且因为有头脑,所以觉得没必要。既然蓬头垢面不解衣带尝尝药就能够达到效果,为什么还要费力去做端屎端尿那么恶心和没气节的事情?
话说回来,也不能断定王莽就是做戏,不是真心实意照顾他叔。因为出自真心实意,所以一切唯自已的心是问,不在乎旁人目光,所以不考虑戏剧效果和播出效果,所以行为不愠不火。或者他根本没考虑过行为举止,只是做了自已想做和认为该做的,如此而已。
谁知道呢?
但是明显,王莽和淳于长是两类人。
淳于长善于阿谀奉承。当初成帝刘骜想立赵飞燕为皇后,遭到太后王政君的强烈且坚决反对时,他为赵飞燕最终成为皇后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深受成帝信任,于是很快从侍中升为卫尉,掌管皇宫的禁卫,成为九卿之一。并且,他目光敏锐、嗅觉灵敏地适时填补了皇帝的好基友——男宠张放被太后赶出长安、刘骜没了玩伴的旷古寂寞,成了皇帝的新玩伴,这一下,后台硬(皇帝、太后、皇后),关系铁,想不发达都难。
所以当继任王凤大司马之位的王根准备退休时,很多人认为淳于长会继任大司马。
淳于长自已是这么想的,成帝刘骜也是这么想的,皇后赵飞燕也是这么想的,太后王政君也是这么想的,王根也是这么想的,朝里的大臣们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全天下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王莽不这么想。
如果淳于长做了大司马,他王莽做什么?
既生瑜何生亮。
论才干、人品、名望,王莽有哪一点不如淳于长?大司马这个位置,凭什么淳于长坐得王莽坐不得?
说起人品……淳于长的私生活确实不怎么检点。
他仗着皇上宠爱,结交权贵,收受贿赂,加上皇上的赏赐,差不多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了。作为一个有钱人,而且是有权有势的有钱人,一个正常的、不在乎什么品德的男人,淫于声色是不出乎人意料的。但是,淳于长的脑子被门挤了,手神经搭错线,手伸错了,打主意打到许皇后身上。
许皇后是被废黜的前皇后,成帝刘骜的原配,出身名门,色艺俱佳,尤其写得一手好隶书。话说其实按照辈分,她是刘骜的表姑……好吧,揭过不提。
许皇后当初也曾宠冠后宫十数年,可惜后来因为没有子嗣,她前后20年共生了一儿一女皆夭折,加上连续三年月食也被怪到她身上,可能也有色衰爱弛的缘故,尤其后来赵飞燕赵合德姐妹进了宫……总之,在王氏外戚和赵氏势力的多重作用夹击下,许皇后在后位十四年后被废黜,退居昭台宫。一年之后,又从昭台宫被迁到长定宫居住,成为长定贵人。
许皇后有个姐姐,是龙雒思侯夫人,寡居,和淳于长私通,最后似乎还做了淳于长的小老婆。许皇后自从成为长定贵人后,一直对自已的位份耿耿于怀,不管怎么说她曾贵为皇后,如今却只是区区一贵人,也未免太低了些。于是有一天就通过姐姐去问淳于长,说,“你这么有办法,我给你钱,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封个婕妤?”
她想既然当初刘骜出钱,淳于长能帮刘骜让赵飞燕当上皇后,那么现在自已出钱,重新做回皇后虽然不敢想,但淳于长应该能帮自已当个婕妤,提升一下位次也好。
“长受许后金钱乘舆、服御物前后千余万,诈许为白上,立为左皇后。”
淳于长说,你想回后宫是吧?这有何难,别说封个婕妤,我能让你当左皇后,只要你给得起钱。
许皇后说好呀好呀,我给你钱。
一晃几年,许皇后的真金白银哗哗流进淳于长的口袋,几千万进去了,可是别说左皇后,就连婕妤的封号也没个鬼影。
“诈许为白上”就是谎称去跟皇上说。“诈”就是骗,收钱不办事,合起来就是诈骗。
不厚道也就罢了,但是淳于长还十分离谱,他占了许皇后的银钱便宜还不算,居然还敢占许皇后别的便宜。
“每入长定宫,辄与书,戏侮许后,易无不言;交通书记,赂遗连年。”龙雒思侯夫人每次来长定宫,淳于长都让她捎书信给许皇后,戏弄侮辱她,侮辱轻薄,无所不言。而且这种书信往来及贿赂,持续了很多年……
什么叫自作孽?这就是自作孽。自作孽不可活,还有什么好说。
拿人钱财不与人消灾也就罢了,还调戏轻薄人家。调戏轻薄谁不好,敢调戏轻薄皇帝的女人?就算刘骜已经不喜欢她了,但怎么着也是当初刘骜捧在手心里,宠冠后宫许多年的曾经的皇后,现在的贵人,淳于长莫非是脑袋被驴踢了,所以才敢这么干?竟然敢碰皇帝的女人?
淳于长堪称大汉帝国的第一诈骗犯,第一猛人,敢捋虎须的反帝口淫犯。他意淫与否不知道,但他终究是把本该意淫的想法口头表达了出来,付诸了简牍。
当淳于长一边聚财敛富一边过着嘴瘾调戏他主子刘骜的女人时,王莽在一旁,一边冷冷观望着,一边可能还拿个小本本刷刷记录着。
一个人身上有把柄并不可怕,可怕的被人抓住这个把柄。
被人抓住把柄还不算很可怕,可怕的是被你的敌人抓住。
淳于长的把柄,就被王莽抓在了手上。
王莽把玩了下淳于长的把柄,觉得如此奇货可居,怎能独享?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当时曲阳侯王根做大司马辅政,久病(老王家貌似除了王政君,别人的身体都不怎么好,动不动就病,病一病然后就挂了),多次提出退休,王莽在探病时云淡风轻地告诉王根,叔,你知道吗?淳于长暗中已经为接替你做大司马做好准备了,已经开始给许多人封官许愿了。而且,叔,你知道吗?他还和曾经的许皇后、现在的长定贵人私通呢。
有这等事?!王根大怒,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王莽说,我不知道叔你的意思啊,这么大事,哪敢说。王根拍床榻,你还不赶紧给我报告太后去!
许多史书上都是这么记载的。王莽搜集了淳于长的阴私,然后等待合适的时机爆料,以此搞掉对手,自已踩而上之。究竟是不是这样恐怕只有王莽自已知道。就算王莽亲口说不是,他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卑鄙,大家会信吗?
信任实在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而人心,更是一个万难窥测的黑洞。
假如换一个立场与角度,用假定无罪的立场来看待、分析这件事呢?假设王莽无罪——假设他并没有收集淳于长的阴私,因为他是一个好青年、有志青年,不屑于做那么卑下的事。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并非王莽有意搜集淳于长的阴私,而是无意间知道,或者淳于长因为太猖狂,所以行事不谨慎,导致很多人都知道。那么,上进青年王莽在面对大司马职位的竞争上岗时,突然发现对手是一个卑鄙龌龊的人,而且还是那个卑鄙龌龊的诈骗犯兼口淫犯,那么他要不要检举揭发、要不要有所表示呢?
不妨易地而处,换位思考下。
姑息、不作为,然后任由这么卑鄙龌龊的人和自已相提并论,甚至最后有可能胜出,让自已成为手下败将?
还是——干脆利落地搞掉他?
《道德经》说,“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是万物的由来,“德”则是能力或品德,可以理解为事物的本性、万物本有的品质,也可以理解为在人伦关系中的德行。人要循德求道,就要顺德,顺事物的本性行事,这时人的生活就超越了世俗的是非善恶。如果王莽就是这样一个循德求道的人呢?
淳于长收受贿赂,说明他为了谋求私利不惜侵害国家利益。诈骗,说明他人品卑劣,在朝为官有损国格,会腐蚀、带坏好干部,毁坏大汉基业。调戏前皇后,这是给皇帝老儿戴绿帽子,有辱皇家声誉。
这样一个为害不浅的蠹虫,为了大汉大业、国家大计,难道不该把他揪出来?不该搞掉他?
不揪出来岂不是表示自已同流合污?难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如果是王莽血口喷人、纯粹污蔑,或者是他设局陷害淳于长,那么的确能说明王莽卑鄙下流。但是他淳于长有种有胆干坏事,凭什么不许人检举揭发?为国除害,顺便干掉对手,怎么就不行、不对呢?王莽如果真是欺世盗名,那么应该很怕担恶名才对,他完全可以找一个人去检举揭发淳于长,或者匿名举报,不是既可以搞掉对手又不弄脏自已的手?
他为什么不找个枪手,为什么不惧背上恶名?
班固在《汉书》上有这样一句评价王莽的话:“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是说王莽敢于做违俗立异的事情,而又安然处之,毫无愧色。
姑且不论班固这是称赞王莽心理素质好,还是骂他无耻,试想,如果一个人敢于特立独行,那么会是一个胆小怕事、一味追求好名声的人吗?都特立独行、违俗立异了,还会在乎别人的评价?所以应该也可以说,王莽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吧。
班固后面还讲了一件事,说王莽曾经私下买了一个侍婢,被王氏家族里的堂兄弟知道了,他解释是因为后将军朱博元没有儿子,听说这个女子适合生养,所以是买来准备送给朱博元的,然后当即就把这个侍婢送给了朱博元。最后班固说:“其匿情求名如此!”
他认为这个侍婢原本是王莽买来自已享用的,但是被人发现了,就谎称是用来送人,然后为了做戏做足就真的送了人,他认为王莽是如此虚伪,喜好名声。
王莽若在世,会指出班固的前后矛盾吧?你前面才说完我敢于特立独行且毫无愧色,那我买个侍婢算什么,不比我亲自去买一头牛更令人稀奇吧,犯得着藏着掖着吗?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真的买来送人?
所以说历史不可知,真相不可知。一个人若有偏见和戴着有色眼镜,很难不把别人的一切言行都想到歪处。
当然,也可能班固是对的。但是,谁真正知道?谁能证明呢?
王莽也许以后会变成一个混蛋,但是至少从他出生到现在一步步走来,我们还没发现能够充分证明他不是东西的事件与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