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皓月当空,棠溪越琰提着一壶酒,慢悠悠的在朱雀大街上闲逛,耳边是路人纷乱的议论声。

“欸,你们听说了吗?”

一个鬓若刀裁,剑眉斜飞,穿着千金裘,腰悬香包的锦衣少年手里端着一碗酒,神神秘秘地开口。

这声音一出,他的身边顿时凑过来几个二十岁出头的锦衣少年,看样子都是熟络之人。

其中一个长相秀气的少年开了口:“老宋,你知道什么啊,快别卖关子了,给哥几个说说。”

他的话引得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还卖什么关子。”

“对对对,有话赶紧说。”

被叫老宋的少年满意地重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地道:“小先生这次带回来的人,是个废物。”

他的小伙伴们顿时哑然无声,与旁边的人左右对视,似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重磅消息。

安静片刻,立刻有人开口说话了。

“不可能,小先生是什么人啊,他带回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废物呢。”

有一个人开口质疑消息的真实性,就有第二个人附和。

“就是,就是,小先生那可是李先生门下最优秀的弟子,他的眼光怎么可能会差,你这个消息,定然是假的!”

被质疑的少年立马不高兴了,他放下酒碗,抬手指着千金台的方向,大声地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千金台看看,那百里东君的赔率,从一比一变成一比一千了!”

赔率一比一千啊……

棠溪越琰沉吟片刻,脸上缓缓露出笑意,等回去了,就让管家林伯投一千两黄金,押百里东君。

想罢,她停住脚步,抬头望着面前的三十二教坊,瞬间就被震撼住了。

只见皓月之下,三十二栋阁楼中灯火通明,丹楹刻桷的亭台楼阁在灯火的映照下,丝丝缕缕的金光跳跃,宛如仙宫。

作为掌管宫廷礼乐,舞蹈的专职之地,阁内美女如云,就比如此时正在高台上翩翩起舞的少女,少女面若芙蓉,云鬓桃腮,肌肤赛雪欺霜,一双翦水秋瞳更是眼波流转,媚意横生,勾得人头晕目眩,连她这个姑娘家都扛不住了。

棠溪越琰不好意思地撇过头,抬头仰望着背靠明月的仙人阁,据说,仙人阁九层,乃是阁主所居之地。

她眼眸微闪,足尖轻点,身姿轻盈如燕,有流风回雪之姿,轻飘飘地跳进了房间。

此时,一个戴着面纱,身着金丝线绣繁复通臂花纹白衣裙的女子,正坐在轻纱后,缓缓抚琴。

轻纱曼舞,琴音袅袅,宛如仙乐,仿佛在娓娓叙说女子的情思,欢快活泼中,又带着淡淡的忧伤与思念。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棠溪越琰双手抱胸,斜靠在柱子上,杏眸微阖,静静地聆听琴音中缠绵缱绻的情思,她知道,她在思念她那身处远方,生死不知的恋人。

一曲终了,月落察觉到那股陌生的气息还在,心中虽有疑惑,但此人身上并无恶意,所以她依旧稳稳地坐在绣墩上,素手轻轻抚摸着琴弦,淡淡地开口发问。

“你是何人?”

棠溪越琰睁开眼睛,站直身子,抱拳道:“在下棠溪越琰。”

“你姓棠溪?”

月落翦水秋瞳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猛地抬头,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仿佛透过她那双月牙儿的笑眼,看到了曾经的棠溪衡。

“你笑起来的样子,和棠溪真像啊,特别是那双眼睛,跟月牙儿似的。”

她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怀念,或许,那段少年时光,是她最怀念,却又回不去的时光。

“阁主也认识我爹爹?”

棠溪越琰有些费解,既然爹爹有如此多的故人,那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去棠棣山谷看过他。

看着小姑娘微蹙的眉头,月落摇头失笑:“可能你不知道,你爹爹啊,曾经也是一袭银袍倾天下的绝世公子。”

“哦?”棠溪越琰上前几步,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好奇地问:“阁主可以跟我讲一下吗?”

她的爹爹,从来不提年轻时候的事,说得最多的,也是他和娘亲相遇相知的故事,每次都听得她牙酸不已。

见状,月落纵容一笑,只听她缓缓道:“你爹爹啊,本是定北侯府的小世子,身份高贵,恣意洒脱,每天不是骑着马绕着朱雀大街跑,就是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他还有两个童年玩伴,一个是兵部尚书的嫡次子徐燕舟,一个是辅国将军的独子元策。”

“等到他们十三岁的时候,就被家里人丢进了军队,自此三人一起征战沙场,只可惜,在他十六岁那年,定北侯夫妇战死沙场,整个侯府,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好在他争气,愣是守住了侯府的荣耀,不过二十岁出头,就成了陛下亲封的银袍冠军侯。”

棠溪越琰看她停下了,连忙追问道:“之后呢?”

“之后……”

都说盛极而衰,乐极生悲!

之后的往事,是所有人都不愿提起的过去,不过刹那光景,曾经一起勾肩搭背,吃酒谈笑的故人,都成了刀剑相向的敌人,拼尽全力也只为置对方于死地。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想起那段痛苦的过往,月落那双翦水秋瞳里泛起盈盈水光,哀伤仿佛无形的蚕蛹,紧紧地缠绕着她。

棠溪越琰心里咯噔一跳,连忙道歉:“不好意思,阁主,触动你的伤心事了。”

少女满是懊恼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漩涡里拉了出来,她抬起衣袖,轻轻沾了沾眼角的泪珠,笑着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对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棠溪越琰猛地一拍脑门,光顾着听故事去了,差点忘了正事。

她取下腰间的酒壶,起身来到月落面前,将酒壶递给她,道:“我来替人赴约,那人说,他和你有个约定。”

月落怔怔地抬手接过酒壶,轻轻打开,熟悉的酒香萦绕鼻尖,一滴清泪缓缓划过脸颊,滴落在琴弦上,发出轻微的嗡鸣。

是桃花月落。

“他……”月落哽咽了下,“还好吗?”

棠溪越琰点点头:“岁欢很好。”

话罢,她抬脚就走,行至窗前,她蓦地回首,回头看了眼神情恍惚的月落,终是什么也没说,翻身跳出窗外,身姿轻盈地落在地上。

离开前,她又回头看了眼月落,只见她手里捧着酒壶,正站在窗前,又哭又笑。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感慨道:“都是痴情人呐!”

岁欢……

听到这个名字,月落娇躯微晃。

“人间至味是清欢,若是可以,我希望可以岁岁清欢。”

原来,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犹记得那年花灯节,绚烂的烟花照亮漆黑的夜,万家灯火映照着少年温柔的眉眼,只听他柔声细语:“抱歉啊,月落,未经你允许,擅自喜欢上了你。”

一字一句,仿佛春风吹皱的一池春水,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个少年,惊艳了她的整个时光啊。

月落仰头看着皎皎明月,一滴清泪缓缓落下,低声呢喃:“也好,也好。”

古尘已逝,岁欢安好。

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好。

哪怕是,山水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