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忙完了转过头来,正看见她清疏的侧影笼罩在一层蓝紫色的幽光里,那层光在她的脸庞、眼眸、肩头、身上流动,勾勒出一幅剪影般的丽人图。小娘子真美呀,时而那么近,时而又那么远。她不清楚小娘子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小娘子心性之坚,堪比顽石,性格之韧,又胜青竹。小娘子爱笑,但笑里藏着心事。如此复杂,如此夺人心魄。

萱草呆呆地瞧着程月知,直到她转过头来,对自己柔柔地笑:“怎么啦,忙完啦?”

萱草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走到程月知的面前,把窗轻轻合上了一些,“日头落了,风冷,您别坐在这里吹风。去烤火,暖暖身子,好吗?”

程月知拍拍她的肩膀,牵着她的手走到火盆旁,拉她一人坐在一个小矮凳上,“谢谢你萱草。难为你陪我来。”

萱草红了脸,“小娘子说什么呢,我是您的奴婢,您到哪里,我自然就到哪里。更何况,您之前跟我说的诸葛笔的事情,我可都记着呢。”

“嗯,你的话我听到了。接下来,我做我的学徒,你做我的女使,你只用好好照顾我,其他不用管,好么?”

萱草想说不,却被程月知柔和而坚定的神情镇住了。她说,“好!我照顾好您,一定不让您的手受伤,还要让您的手跟现在一样白白嫩嫩的。”

“好”。

主仆两人都笑了。在这窄小而温暖的小屋子里,程月知感到自己选择的路正在面前徐徐铺开,纵然前途未卜。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她朝她的目标走得越来越近。

金乌西垂,笔庄敲响了散工的锣。没过多久,院门处传来了响声。

廖汉生跟着傅耀祖进来时看到的,是一位身着竹青色衣裙的高挑的小娘子,站在房门口静静地朝自己望过来。

“那就是程小娘子?”廖汉生瞟了她好几眼,低声问师傅傅耀祖。

“就是她。”傅耀祖说。他的声音沙哑,背有点佝偻,头发花白。

傅大师傅带着廖小师傅朝程月知远远点了点头。程月知回以微微一笑。

而接了这个微笑,傅大师傅拱了拱手,廖小师傅则大声问候:“廖汉生见过程小娘子!”话音刚落,就被傅大师傅拽着袖子进了自己的屋,砰,关紧了门。程月知见了,一动不动。

“别看她,她不是你能惹的。”门一关紧,傅大师傅甩开廖小师傅的袖子,微恼地说。

廖小师傅混不吝地笑:“她长的好看,被人多看两眼怎么了。再说,她出来当学徒,还怕人看?”

傅大师傅瞪了他一眼,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听我的,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别给我们找麻烦。”

“行,行,行!师傅您怎么说,我怎么做,成吧!”

正说到这里,院门处又传来嘎吱的开门声和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白玉清回来了。

廖小师傅把窗户开了一条细缝,从缝里往外望去。

程月知依旧笔挺地站在院门口。对着白玉清,她报之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微笑。只见白玉清缓步走近了,跟没见到她一样,径直走进自己了自己的房间。

砰。这扇门也关闭了。

廖小师傅道:“又在装什么清高。”

连吃两个闭门羹,程月知还是脸上挂着笑,她转身对萱草说:“这个院子可真有意思啊。”

萱草嘟嘴:“这些人可真不懂礼节。”

“咱们也关上门吧。”程月知道,“没想到,这个白玉清做到了大师傅,却这么年轻。”

萱草为程月知暖了一壶茶,说:“小娘子,晚饭时间到了,我得去大厨房领饭了。刚刚陈五娘子交代过,领饭一定要趁早,不然说不定会饿肚子。”

看着萱草匆匆而去,程月知便趁着最后的天光,拿出一本画谱再看了两页。没一会儿天全暗了,程月知刚燃上灯,萱草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小姑娘,也就是鹿儿。

原来鹿儿因为年纪小,又没爹没娘,常在笔庄受欺负。刚刚在大厨房,又被人挤得半天领不上饭。萱草看不惯便帮了几句,鹿儿就对萱草更加亲热了。萱草看见鹿儿穿着十分单薄,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还有深深的裂痕,她就把她带了过来,想让她暖暖手。

“小娘子,这是和我一屋的鹿儿。鹿儿是个好姑娘。”萱草刚才还侠义心肠,大包大揽把人带进院子,此时却有些忐忑,有些担心程月知生气。

程月知打量了一番鹿儿,见她的眼神清澈明亮,便拉过她的肩膀,亲切地说:“鹿儿,来这里,咱们一起吃饭。”

鹿儿很是羞涩,很不敢看这位小娘子。脸涨得红彤彤的。

程月知笑:“你怎么啦?是不是跟我们不熟悉,并不想和我们一起吃饭?”

“不,我只是……只是我有些笨,怕惹您不高兴。”鹿儿搓着手说。

程月知拍拍她的肩膀:“鹿儿妹妹,你别担心,以后我和萱草,还要靠你多多照顾呢!”

“不,不……不是,我是说,好……可我也不会照顾人。”

哈哈哈,程月知笑了起来。从小她就喜欢单纯中带着一点憨的小妹妹,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保护她们。看见了鹿儿,她又犯了老毛病。

三个人边笑边聊,同坐一桌用了晚饭。桌上的菜比程月知平时吃的寡淡了不知多少倍,鹿儿却好像连眼睛珠子都要掉进盘子里。程月知见了,频频劝鹿儿多用。

程月知太温和、太亲切,她就像有一种魔力,让鹿儿彻底放松了警惕,甘愿入瓮。后来,对程月知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