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姑子也没什么不好,她自己本也有这样的打算,想归想,元蟾还是应下了。
本想同林橙一起前往,但林橙昨日吃坏了肚子,今天是不能一道去了。
收拾完毕便携了司琴司画,正绕过屏门,迎面碰上了常喜。
“小娘子这是往哪儿去,”常喜停下步履,略微侧着身子以示恭敬。
元蟾闻言就道,“闲来无事,出去散散心,”他瞧着一侧的常喜额头冒出细细汗来,不免又说,“有什么事等进府吃杯茶歇歇脚再说。”
常喜谢了元蟾的好意,只说事忙,原本就是得了明帝的旨儿来给薄娘子送东西,如今正好遇上便不进去了。
元蟾接过小匣子,好奇打开,司琴司画也凑上来看,里面赫然是只小巧可爱的卧兔,司画见这卧兔子惟妙惟俏,抚掌赞道,“果然是宫里头出来的,这卧兔小巧玲珑的,适合小娘子日常把玩观赏。”
常喜见元蟾脸上露出惊艳的神色,知道她欢喜,暗暗心想这几天官家神色不虞,一连处置了好几个毛手毛脚的宫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也触上霉头。
幸好小娘子欢喜,一颗石头落了地,又说,“这卧兔可是个宝贝,这青玉可不是普通青玉,这世上统共也只得了两块稀世青玉,官家打了两对,这便是其中一只,小娘子戴在身上,如沐春风,蚊虫避世。”
这两日秋老虎,小娘子难免被这蚊虫叮咬,遭了不少罪,每日烧艾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可真送的及时。
元蟾从匣子里拿出,果然清凉不少。
常喜看自己使命完成,拱了拱手便马不停蹄离开了,司画感慨中贵人真是一溜烟似的,官家片刻不让人喘息。
司琴则觉的这官家忒心细,忒让人招架不住,也不知以后会生出些什么光景来。
她是存有些私心的,这时日下来,处处优先娘子,为她着想,这上哪打着灯笼找到这么尊容华贵的人来,但娘子处处计较身份,别扭这层关系,可在她看来这算不得什么,前朝的晋元帝和程贵妃本是翁媳,还不是做了贵妃,还有晋武帝的蒋皇后前身还是他父亲晋太宗的婕妤呢。
敛下思绪,她将这卧兔佩戴在元蟾罗裙上,青衫罗裙,相得益彰。
待中贵人回到禁内,事无巨细的汇报了情况,末了,又添一句,薄娘子甚是喜爱,拿在手里爱不释手,明帝果然愉悦了不少,这句话是他常喜自己加的,不过当时情形,也差不了哪去。
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张氏早早便出来迎接,站久了热气便滚滚而来,她一面用帕子擦拭脖颈一面打量着远方,看有没有车马而来。
正等的苦哈哈的时候,听到远处羊车转动的声音在不大的巷子里回响,连忙压压鬓角整理着装。
先下来的是司琴司画,而后张氏才见元蟾提起罗裙跳下羊车,迎了上来,“可把小娘子盼来了,自打那日老太太寿辰后,蓉姐儿整日里念叨着和小娘子相逢恨晚,一再让我请小娘子上门坐坐。”
张氏一副慈眉善目的长辈相,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倒真让人觉得贾蓉和元蟾一见如故,脾性相投来。
她自己何时同这贾蓉投缘了,看破不说破,本就是借此拿来自说其圆的,元蟾又听张氏如此说,便知晓她在门下等候多时,哪有长辈等晚辈之理,生了些不好意思,“让夫人久等了,来时家里头来了客人,这才耽搁了一二。”
张氏长袖善舞,牵起元蟾的手,面上露出亲切的笑,“好孩子,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想快点见上你一眼,这才早早候在门前,是我急不可待了,哪是你的错。”
说笑间,两人已进了内堂,拜见了贾老太太,接着又奉上了酥饼,说是中秋将至,家里头蒸了许多各种味的酥饼,今天正好带来让她们尝尝鲜。
贾老太太笑着接过,夸元蟾手巧。
元蟾心底却说,这酥饼是她姑母和冯姑做的,她是个手笨的,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手巧,知道是场面话,便甜甜的应承下来。
有仆妇端了茶具上来,正是早些时候张氏特意去库房取的那套汝窑茶具。
元蟾正是一路赶来,正唇干口燥,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酸酸涩涩的,不好喝也不难喝,这些年元蟾养在明帝身边,别的本事没学会,倒给养成了个嘴叼的毛病,单单一口品就出了这是积年的茶。
她品过很多贡茶,最好喝的莫过于银线水芽而成的龙团凤饼,最是口齿留香,可惜每年所产不多,一年只贡两百饼。
朝廷后宫分赏后,到她手上自然就不多了,是以这茶便有些难以下咽了,世人将茶分为莲心、旗枪、雀舌和鹰爪四个等级,显然这茶连鹰爪都算不上。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四周,贾老太太张氏和贾蓉都在品这茶汤,她只好端着这茶盏来看,茶盏做工有些粗疏,拿在手里略显毛躁。
贾老太太以为这茶汤符合元蟾口味,便说,“这是梅汤,用了一点茶叶加乌梅煎制而成,酸酸甜甜最是解渴。”
这要是在以前他们贾府里头都是喝些寻常的光茶、姜茶,真正的好茶寻常人家哪能每日供得起,就连今天元蟾喝的茶也是从榷茶场买的。
贾老太太开始端量起元蟾来,那天恰逢自己寿辰,人来人往,她自己也忙的焦头烂额,如今她乖巧的端坐在那里,素雅衣裙,宫绦两端结缀流苏,衬得一把细腰。
贾老太眼尖,那枚垂落卧兔温润有方,晶莹无瑕,是个好东西,连这样的好东西都能随意带出来,可见天家对薄家的宠爱。
嘴上不说,心里越发喜爱。
坐了一会儿,贾老太太便说自己乏累,让元蟾同贾蓉去她屋子里坐坐。
两人不是一个道上的人,自然说不到一处去,只得生硬的扯着话题聊。
昨儿个林氏来她院子看她,说起今日要来贾家的事儿,便说起他们贾家不易,林氏还未出阁时,贾家与薄家也是一样的出身,薄荣棠和贾稹两人还在书院见过几回打过招呼,后来这贾稹高中,便没有了来往。
有回出去采买碰巧遇上他们府里的大夫人,竟偷偷去捡不要的剩菜剩叶,堂堂贾家的夫人,如果不是日子过得艰难,怎会舍下这张脸来。
现在想想贾家只有贾稹一人在朝内当差,人又多,是要紧巴巴的过日子,本来觉得圣人有意将贾家指婚给小娘子,恐委屈了小娘子,可私下想想,清贫些也没什么,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仗着这点贾家自然高看咱们娘子,到时候掌家权一拿,什么糟心事都没有了,比起那些钟鼎之家规矩多,婆母难相处的自然好,一时也站在了圣人这边。
于是从库房里头挑了几疋上好的绸缎来,林氏说了,既然是府里头的蓉娘子下得帖子,自然要准备些随手礼,当然府上其他姐妹也不能忽略。
贾蓉直愣愣的盯着司琴司画拿上来的的布匹,想伸手去摸,发觉自己刚刚吃了一块茶果子,生怕弄脏了这缎子。
林氏挑的分别是一匹花软缎、一匹素软缎、一匹织锦缎和一匹古香缎,颜色款式不一,是时下女孩儿们喜欢的颜色,也方便照顾到府里女郎们的挑选。
元蟾指了指这四匹锦缎,四处张望,“怎不见府上其他小娘子,正好一起来挑选挑选看看喜欢哪个颜色。”
贾蓉心想自然见不到那三个庶姐妹,皆因被她母亲打发去二仙庙了,一时可回不来,幸好母亲远见,不然这么好的段子可要被那几个庶姐妹瓜分了去。
她早就眼馋元蟾身上的衣料布饰,如今见这么好的布匹现在眼前,看的微微发怔,心内早就想好这匹要做什么,那匹要做什么衣服,到时候穿上这些美美出去岂不艳压。
想了一圈,这态度便缓和了些,脸上浮现得意的神色来,“原本我是想着咱们姐妹几人今日一起热闹热闹,可不巧,后日便要秋斌,伯母听说二仙庙最是灵验,带她们去寺里祈福了。”
她目露贪婪,“这四匹锦缎上就先放在我这儿,等晚些姐妹众人归来,我在招呼她们挑选。”
元蟾不懂这里的弯弯绕绕当然说好,可司琴是看出来了,这贾蓉想要私吞,借着她如厕便把自己所想告诉了元蟾。
元蟾讶然,不会吧。
“小娘子你看看先才蓉娘子那神色,恨不得两双眼睛贴在这锦缎上,等咱们一走谁知这锦缎落到何处去。”
司画也点头说,“都说不喜形于色,但我也瞧着蓉娘子脸上写满贪欲。”
听她们两人说话间,元蟾便已将薄蓉的住所打量完了,说是打量其实一眼就够了,一张床,一张木桌,几条倚子,和屏风。
白花花的墙壁,空洞洞的屋子,和她的闺阁天差地别。
元蟾托着腮思虑,“可这也是我们的猜想,万一会错意,岂不冤枉了蓉娘子。”
确实,这只是她们的想法,没有证据证明蓉娘子想独吞,再怎么理论也无济于事,若斤斤计较起来,反而落得一身骚。
她们说了这么久,贾蓉却还未回来,不免有些坐立不安,没一会儿,便听见踢踏踢踏脚步声。
这脚步声由远及近,步伐坚定有力不似寻常女子轻盈柔软。
元蟾正要出门看个究竟,还未迈向门槛,迎面走来一男子,她轻轻扫过那腰间系着的一条红色大带,再往上一瞧,这人生的高大威猛,一根簪子将头发束于发顶,簪了一朵象生花,一张脸不说话显得阴郁而深沉,不知为何闪过一种给人狡猾的感觉来。
贾府到了贾稹这辈,人丁兴旺起来,大房张氏有两儿一女,大郎君贾戍,二娘子贾蓉,五郎君贾慜。尤氏是二房,也有两子一女,三郎君贾磬,四郎君贾凌,七娘子贾莲以及大房侧室田氏所出的六娘子贾荌和八娘子贾蒨。
能随意来这儿的应该是大房的大郎君贾戍,原来大房今日打的是这主意。
而见惯美人的贾戍,有一瞬的怔愣,不过他很快回神,他知道这人是他们贾家的生机,不能同外边青楼娘子们相提并论,尤其家里头的老太太夫人们一再叮嘱,这贾家一世的荣华都系在这小娘子身上,更加不感孟浪了。
很快元蟾发现,两人独处一室起来有些尴尬了。
贾戍在外花天酒地,最会甜言蜜语,哄楼里的小娘子们开心,若是从前,什么红杏楼春风阁他吹嘘几句,便有小娘子们倒在他怀里,就连前几日收的那个寡妇杨氏也不照样迷倒在他的花言巧语中,可对着这样娇滴滴的娘子,他却一下笨嘴拙舌起来了,“祖母平常诵读的佛经一向有蓉妹妹收起,今日找不着便寻了妹妹,薄娘子稍等片刻。”
元蟾只得道好,耳边又听他讲起,“我平日喜欢做些奇巧玩意,刚好做了一个玩物顺道想着和妹妹分享,没想到妹妹这里有人,这才唐突薄娘子了。”
见他起身拱手致歉,元蟾轻垂眼眉,想着贾蓉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不如去看看这人所制的玩物,总好比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干坐着,于是便说,“郎君方才说的玩物是何物,我倒是有几分兴趣,可否观摩一二。”
贾戍从小对木匠活有着浓厚的兴趣,整天与斧子、锯子、刨子打交道,对读书考功名不大热枕,只是个半吊子,为此他父亲每每拿鞭子抽他,母亲回回说他不务正业,妹妹觉得这些粗鄙难登大雅之堂,便不太爱进家门,所以大半时间不是宿在青楼就是锁在自己屋里头捯饬木活。
刚刚这番话只是他胡编乱凑的,做了个玩物是真,和妹妹分享是假,所以听元蟾这么说,很是高兴,难得有人想要欣赏的他的得意之作。
他一笑,脸上便有些生动起来,其实,贾戍生的不怎么好看,他五官平平,皮肤是酱黄色,不笑显得有些狡猾凶相,一笑就少了些圆滑多了丝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