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他前头引路,元蟾后头跟着去往他那间专门为做木活而临时搭的小木房。

这小木房非常狭小简陋,里面摆放了一些做木活的工具,杂乱无次序,一进去,满室的灰尘木屑迎面扑来。

幸好司琴司画在前头用长袖挥开,元蟾见状早就退出屋外,司琴司画一面甩袖一面往后退,司琴便开始抱怨起来,“我说贾郎君,这木活最是脏乱差,您这可要天天收拾才好。”

且论他这木屋从不给人进,再说家里头也没有多余的打扫仆妇呀,贾戍连连巧笑着向司画赔不是,“让小娘子们受累了,是某得不是。”

这里宽阔,木屋边上置了一张石桌并几个石墩,因着长期没有人坐,上面都是些枯叶灰尘,司画用帕子仔细擦拭干净,元蟾这才坐下。

而贾戍已从木屋里拿出他的得意之作,是一个小鸟样式的玩物。

他将这玩物小心放置在石桌上,边用手碰了碰它,面色红润,“去年我在一木匠那儿见到这个,叹为观止,回家苦思冥想,终于被我给制成了。”

这上面是一个小鸟的头部,它的身体是一根玻璃管,管的下端是一个大球,也就是鸟的尾部,尾部粘有羽毛,而他的身体被涂上了颜色,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贾戍端了一碗茶碗放置在它面前,说道,“薄娘子,且看。”

元蟾看的一愣,因为这茶碗一放,这鸟就会俯下身去,把嘴浸到水里,喝了一口又立起来继续俯身喝水,就这样一饮一抬,连司琴司画都看的目瞪口呆。

“太神奇了,”司画目不转睛的看着它,生怕错过它的一举一动。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司琴好奇问道。

楸树高大挺拔,花开层层而绚烂,那光线落下,正好投到那层层发髻上,压得是鬓鸦雏色,薄妆浅黛,许是刺眼,纤纤长袖去遮那阳光,袖子上是一圈儿玉兰花,色白微碧缀于青杉,看的贾戍羞脸,那麦色的脸上染上粉红,好不滑稽,惹得司琴两人咯咯笑不止。

元蟾也好奇,故也问贾戍,“贾郎君,其中有何奥妙,可否告知解惑。”

贾戍觑了一眼元蟾,只觉芙蓉脸,樱桃注口,枝柔腰,丹唇轻颦浅笑娇浓,早就酥了一半,比勾栏瓦肆里的娘子还要勾人,恨不得把天下宝物都奉上,何况这区区玩物。

见她对这很是新奇,忙脱口而出,“其实这也不难,这小鸟头部给包上一层吸水的棉布,在用这玻璃管连通躯体,打造了个密闭空间,再往里面装满酒水,等给这鸟滴上点水来,让这棉布吸收,在遇到这酒水,两者相融,这鸟就会一上一下,因此,我给它取名为饮水鸟。(古代真实玩具,原理瞎驺的)”

元蟾几人听得一知半解,倒也并不想真心了解,只是觉得这饮水鸟有趣,故此,元蟾便说了一句,“贾郎君真是奇思妙手。”

元蟾一句无心之话,却让贾戍欣欣然,自己做木工多年,从来都是被他人轻视,就连自己在父亲母亲也那儿也是讨嫌的,没有想到今日遇上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妙人来,不免觉得自己被元蟾看中,也是,他贾家也算是书香门户,自己亦勉强算得上一表人才,何况在青楼瓦肆里小娘子们见着他哪个不是夹道欢迎。

以至元蟾走后,张氏问起二人状况,贾戍自觉得意,说,“她与我意气相投。”

张氏哪里还不明白,以为此事已成,高高兴兴的嘱咐贾戍多同薄家走动,联络联络感情,她自己则准备去算算日子找个媒婆哪天去趟薄府互换跟帖,不过这都是后话。

元蟾三人逗弄了会这饮水鸟,贾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寻了上来,道了声谦,说自己刚刚陪祖母找佛经。

元蟾面上不显,开口问,“可找到了吗。”

“祖母佛经一向都是我收起来,都赖我一时想不起那佛经放哪了,可是给我好找,”说完,贾蓉用帕子轻拭额头,以示自己找的辛苦。

元蟾知道找经书是假,让她们二人独处失真,也不难为她,只说,“找到就好。”

贾蓉向贾戍挤眉弄眼,可惜贾戍一心扑在元蟾身上并未留意她的动作,贾蓉暗暗吐槽真是见了美色就走不动了,只得自己上前说笑,“大哥何时来的,竟这般凑巧,这是薄家女郎,我请来做客的。”

见贾蓉回来,贾戍不好在久待,收拾好了玩物,拱手说,“既是妹妹请来,定是有说不完的话桑麻,某一会儿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待贾戍走远,贾蓉故作亲昵,一时含了试探之心,便轻叹一声,“我这哥哥成日里只知道刀锯斧凿油漆的木匠活,每每废寝忘食,心思啊都不在读书上。”

元蟾想起那饮水鸟,确实做得精巧,于是一半客气一半真心说道,“贾郎君技术,就是巧匠,也不能比,日后开间铺子,也是门手艺。”

以贾戍的技巧,当工匠确实有余,不过再这样的门户里,这是要被世家耻笑的,见她面色不像是揶揄倒有几分真心,她的身份不够格参加汴都贵女所办的宴会,但也听闻薄家女郎不识大字,说话粗鲁,是个草包,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你听她说的这话,不是蠢就是傻,也就只剩美貌把他家哥哥迷住,若不是薄家有圣人庇护,不缺银钱,哪里能配得上她哥哥。

贾蓉干笑两声,也不说好也不说坏,“哥哥也只是闲来无聊当个乐子而已,这些玩物儿难得能入薄娘子的眼。”

元蟾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这玩物儿可不简单,若能批量生产,定能大卖。”

贾蓉这个人,才学平平,样貌寻常,心气儿却甚高,之前也不是没有媒婆牵桥搭线,可贾蓉一听不是那看管大狱做差拔的王家就是相邻的朱家。

那朱家是个小小押司,怎么配得上她,最后千看万看,给她选了个从七品符宝郎肖家,可一相看满脸都是麻子,于是对着媒婆破口大骂。

媒婆心声晦气,往她家大门前吐了一口唾沫,呸,也不打量打量自己是什么货色,还真当自己是天仙是公主,自此,她被媒婆圈里拉入黑名单,再也无人上门说合,而现在薄元蟾话里话外都是钱,当然觉得俗不可耐,哪有女郎家将钱挂在嘴边的。

两人心照不宣的聊着,却不见元蟾要走,贾蓉怕那几个庶姐妹突然回来坏了她的好事,便说,“虽然我们相谈甚欢,但天色渐晚,我也不便久留薄娘子,等下次在送上帖子一聚。”

虽然彼此两人话不相投,但贾蓉惯会做表面功夫,是以说话可可套套的。

元蟾怎么听不出她话里意思,可偏不随她意,便顺着杆佯装不舍,亲切握住她的手,“来时家里同我说了,若相尽欢,迟些回去也无妨,反正咱们两家隔得也不远,且和妹妹说话觉得十分趣味,意犹未尽,妹妹可不要嫌我聒噪。”

贾蓉听了这话,不好在催促,只盼尤氏她们迟些回来。

两人就这样一直闲聊,直到贾老太太身边的仆妇过来请她们去偏厅,原来中秋将至,贾稹处的廊食提前分赐百官酥饼,就连贾稹这样的小官也有,每人一捆,一共六个,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先给家里头的母亲享用,这才遣了身边用人送到府上尝鲜。

等她们二人到达偏厅时,贾老太太身边已围了好些人,正互相说笑着,尤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府携了女儿立在跟前。

贾老太太招呼元蟾来身边,指着捆酥饼说,“今年圣上体恤,中秋佳节,廊食赐下酥饼,小娘子是客人理应先尝。”

屋里一下安静了许多,元蟾抬眼瞧了一下四周,见她们都羡慕的看着自己,便说,“既然是为了庆贺中秋,月圆团聚,那这酥饼应该一起分享食用,我是小辈,自然先有长辈食之。”

这话说的贾老太太心里十分熨帖,说了声好,吩咐张氏将这酥饼打开分之。

张氏得了话,便将这上面的白绢线解开,掀开油纸露出里面的酥饼,是菱花形的五仁月酥饼,鲜香四溢。

她将这块酥饼分成多块,先是呈给贾老太太,元蟾,贾蓉,然后二房最后才是侧室及其小娘子们,统共也就一小块,一口就没了。

元蟾也尝了,确实不错,就是不够塞牙缝,到嘴里就没了,其他人也是这么想,尤其是那两个个侧室生的小娘子眼巴巴的看着贾老太太命人收拾了起来,拿到了里间去,剩下的这五块酥饼啊,没她们的份喽。

真是可怜,元蟾忍不住的想,瞧她们脸色发黄,身体瘦削的样子,平日里定是吃不饱穿不暖,虽然嫡庶有别,但现在世家家里头都是一视同仁,不分这个,不过元蟾也知道有些固执人家还是讲究嫡庶,甚至苛待庶子庶女。

分了酥饼,又听尤氏说了些趣闻故事,倒也其乐融融,元蟾不欲久坐,便要家去,张氏忙扶起贾老太太,贾老太太面露不舍,“咱们两家从前便有些交情,娘子若无事,便常来坐坐,以免生分了。”

元蟾颔首说好,贾老太太让张氏相送,还没走出几步,元蟾回首瞧见尤氏和氏,便说,“那日老太太寿辰见到几个妹妹,好似在哪里遇见过,很是投缘,可惜寿宴上人来人往不好说话,今日来府上想着能和妹妹们说会子话,偏巧妹妹们又出去了,”顿了顿,见这几人呆愣,便和颜悦色说着,“下次在和妹妹们话家常吧,我来也没什么伴手礼,就带了几疋锦缎,几位妹妹到时和蓉妹妹一起挑选,若喜欢便裁件衣裳穿着开心。”

这话说完,张氏和贾蓉便有些不自在了,贾老太太是个人精,哪有听不出来的,往二人身上觑了一番,便说,“即是薄娘子的心意,你们姐妹几个便去挑选吧。”

元蟾看事宜落定,便让张氏几人不用相送到门口,自己归家去了。

元蟾这厢刚走,尤氏便挎下张脸来,我道昨日有那么好心,和她提什么二仙庙的文昌帝君求状元很是灵验,原来是冲这儿来的。

若是平日,趋于她们淫威也不敢造次,毕竟一家生活都指望在大房上头,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托了娘家的福,自己也是在圣人面前说上过几分话的,这门婚事还是由她搭的桥,怎么也要高看她几分,她看了一眼身侧田氏,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她能忍我可忍不了。

也不看张氏,对着贾莲说,“刚薄娘子说了,是给你的伴手礼,你便自己去选个来。”

贾老太太对张氏有些不满起来,只恨她眼皮子浅,等薄家女郎入了门,她那嫁妆自然归她房里,要什么没有,且这将来尤氏也讨不到哪里好,自然会对她俯首帖耳。

贾蓉见尤氏这么说,心里焦灼起来,那几匹缎子她可是见着了,真正的好东西,自己是嫡女,哪有同庶姐妹分享的道理,正欲说话,被张氏一个眼神拦住。

贾莲听母亲这般说,正要前去挑选,却被贾老太太一个轻咳止住步,“你去蓉姐儿房里把那几匹料子拿来。”

不到片刻那仆妇便把四疋锦缎拿来,那仆妇心想这锦缎拿在手里轻飘飘滑柔柔,虽然自己没有见过但也知道穿在身上那是何等轻纱妙曼,怪不得府里这么重视这薄娘子,随便一个伴手礼就这么贵重。

仆妇刚进偏厅,里面的人一双眼都放在了这锦缎上,就这么一眼瞧过去,就知道这锦缎皆是上品。

贾老太太忙让那仆妇送到眼前来,她一双手颤颤巍巍的抚摸着缎子,对张氏说,“我到这么个年纪来也就见过一次这种缎子,还是小时我父亲带我去做客,那家里头主人的女儿就穿了这么一件料子裁制的衣裙,让我终身难忘啊,没有想到竟然咱家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