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爱新觉罗·胤禛,大清皇帝。

可惜了了,朕做了一世明君,最后竟然死于后宫妇人之手,当真可笑,被澜依灌下那碗药后,朕的眼前便是走马灯,朕这一生,有许多遗憾,惟愿死后,能与莞莞相见。

朕幼时,长在佟佳贵妃身边,她是皇阿玛的亲表妹,出身高贵,也是后宫最和善贤明的人。她无亲子,便待朕为亲子,在佟佳额娘膝下的日子,是朕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皇阿玛也常来,他们一块儿说话,朕便坐着看书写字。佟佳额娘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好极了,朕的名字,胤禛,还是她教的。

偶尔皇阿玛考朕功课,若是答上了,佟佳额娘晚上便要亲手做份点心给朕,若是答不上,她便拉着皇阿玛手求情,皇阿玛也不好罚朕太重。

佟佳额娘身子不好,尤其是没了八皇妹,心情也日益低落,朕就想着法子哄她,冬日宫里腊梅花开的好,朕便想着摘来送与她。好不容易踩着太监肩膀摘下了,回头便瞧着一位宫妃站在一旁望我,我向她行礼,她不说话,眼里似有泪水,朕六岁前,未见过生母,那便是第一回。

“天冷,四阿哥注意添衣。”良久,她才说道。

“德娘娘放心,额娘身子不好,我只想摘这花来送她。”朕未多想,便笑着开口。

“是吗,四阿哥真是有孝心。”她似乎攥紧了帕子,朕急着去见佟佳额娘,便转身要走。

“四阿哥!”她叫朕,“我才是你额娘!”

“德娘娘?”朕愣了愣,朕知道朕非佟佳额娘亲子,可突然间冒出来一个生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是额娘对不住你,可额娘一直都想着你的,四阿哥!”她蹲下来抱朕,动作太大,险些将朕刚摘的梅花撞落了。

“请德娘娘自重,我要去给额娘请安了。”朕下意识护着梅花,后退了两步,随即逃也似得走了。

“额娘!”朕匆匆赶回宫里,她正倚着绣荷包,见我来了,便热情招着手,“胤禛,来,看看喜不喜欢。”

“额娘,你身子不好,何必亲自做这精细活。”朕接过来,清雅秀丽,是朕喜欢的,“额娘,今日梅花开得好,儿臣给你特意寻来的。”

“好,我儿真是有心了。”额娘扶着朕的肩膀,“瞧这肩膀上的雪,快把炭火再烧旺些,别生病了。”

“儿臣身子好着呢!”

是啊,朕身子好着,是佟佳额娘,那个冬天一病不起。

皇阿玛加封她皇贵妃,太医日日都来,整个宫里药味久久不散,朕每日侍疾,多数时候却都是佟佳额娘宽慰朕。

“胤禛,笑一笑啊,都成苦瓜脸了!”

“胤禛,今日你皇阿玛赏了你爱吃的荔枝,额娘都留给你了,甜不甜?多吃些,额娘不喜欢吃这个。”

“胤禛,今日又被皇阿玛骂了,没事,等额娘替你骂他!”

“胤禛,额娘想睡了,你也早些睡啊。”

“胤禛,额娘好累啊,额娘真的好累……”

……

佟佳额娘去了,追封皇后,她去的那一天,是漫天的大雪,朕的生母德嫔,却在这期间又生下了十四弟,成了德妃。

朕被送去了德妃的宫里,踏入德庆宫,里屋便是一阵欢声笑语。

“十四阿哥,看这边,看这边来,”

“啊咿呀,咿呀,”

“姐姐你看,十四阿哥长的多像您呐。”

“本宫养着十四这些日子,才知道,做母亲是个什么滋味。”

“姐姐这话说的,四阿哥莫不是姐姐的儿子?皇后去了,他理应回姐姐身边了……”

朕站在屏风外,等太监进去通报,声音戛然而止。

“儿臣给德……额娘请安,给定娘娘请安。”

“起来吧,老四啊,来,到额娘身边来。”

朕走了过去,下首坐着的定嫔也在打量朕,半响,说道:“四阿哥如今回了德庆宫,合该好好跟德妃娘娘再续母子情才是。”

“好了,你刚回来,先去瞧瞧你的屋子吧,啊。”德妃面上的疏离让朕心落了谷底。

朕顺从地往偏殿去了,往后的日子,却并不好过,虽说吃穿用度都不少,可朕尝过母亲的温情,怎么分不出敷衍和用心,额娘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十四弟。

皇阿玛来宫里 ,她只提十四弟功课学的认真,她费心思给十四弟做衣裳,却连一个络子也不给朕打。朕想着,这天下何来如此偏心的母亲,想必是朕不在她膝下已久,便想着多尽孝心。可朕那日来给她请安,宫女说她不在,朕就在偏殿等,快等到了天黑,那时天色已晚,朕还是顽皮打闹的年纪,便想着亲自去额娘寝殿看看,却看见她与隆科多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皇阿玛是天子,天子!可她是朕的额娘,朕不能没有她,左右为难,朕愈发与她疏远了。

再后来,朕进入朝堂,朕知道,朕该为将来打算,皇阿玛那么多个孩子,单是成年皇子就有九个,更别提他放在心尖尖上,自幼亲自教导的二哥。

二哥啊,真是这宫里最好命的人,作为赫舍里皇后的嫡子,身份高贵,早被立为太子不说,皇阿玛亲自教导的这份宠爱,更是全宫头一份的,可皇阿玛从小的宠溺,却养成了他暴戾的性格,飞扬跋扈,奢侈骄横。

他从来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庶出兄弟,但指使咱们做事却是从不含糊,偶尔他心情好了一同聚会,倒也客气客气,但他嘴上不把门,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太子,他本就颇有怨言,三两杯酒下肚,更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一开始,众人敬他,后来皇阿玛杀索额图之后,二人关系头一回紧张起来,众兄弟巴不得快找东宫的错处,后在木兰围场的布尔哈苏行宫,皇阿玛以二哥“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淫乱”的理由,下诏废黜皇太子。

这下子,朝堂可就热闹了,大哥屡屡进言赞颂老八,说什么二哥不孝,自请替父杀子,老八天命贵子,呵,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皇阿玛气得怒斥大哥,也提防老八,可老八得意而不自知,八贤王的名声,连宫外都传的沸沸扬扬。

朕自知多事之秋,不如关起门来,低头做事,寻些上好的灵药文玩送进宫,聊表孝心,皇阿玛是最喜策马奔腾的,朕便送上一副木兰秋弥的画,画的是皇阿玛挽弓射箭,秋风萧瑟,却也难掩雄姿。皇阿玛呆愣许久,背过身问朕。

“是木兰围场,你莫非是想说些什么?”

“儿臣不敢,儿子只是觉着这画上皇阿玛英姿勃发,想来献于您。”朕心里打鼓,但觉着此话该说。

“呵,你二哥上次围猎口出狂言,行事荒唐,朕废了他,你却说朕英姿勃发,是也想来踩他一脚不成?”

“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心,儿臣心里敬重皇阿玛,敬重二哥,只是觉着,二哥虽有错,可皇阿玛已然重责他,还因此伤了父子亲情,最是不值当,如今二哥在东宫整日忏悔,已然知错,若是皇阿玛能谅解他,重修于好,这才是最好的。”朕是真的惶恐,可皇阿玛并非绝情之人,更念旧情,朕赌了这一回。

“呵,真心话?你倒是有心。”

“是,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里衣早湿透了,两柱香功夫,皇阿玛传来一声轻笑。

“你回去吧,你是个好孩子。”

二哥复位太子,他知晓是朕为他进言,十分感动,过了几个月,朕被封和硕亲王,皇阿玛赞颂朕敬重君父,诚孝守礼,一时间,倒是引起不小动静。

额娘也将朕唤去,说是亲手做了朕喜欢的龙须酥,

“你如今的了你皇阿玛重用,额娘也为你高兴,可是皇儿,你二哥他若是做太子,你和你弟弟何来出头之日?如今封了亲王,身份不同于往日,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才是……”

“额娘所言极是。”

额娘看不懂形势,朕也没兴趣告诉她,只是十四那蹦跶的样子,实在可笑可恨,他日日在老八身边鞍前马后,倘若二哥登上皇位,想必第一个死的就是他吧。

二哥与老八斗法,皇阿玛冷眼看着,在中秋家宴前再废太子,圈禁老八,一时间,阿哥们人人自危。这些年,朕对上恭敬守礼,对下亲和宽容,也有了些声势,只是静以谋事,朝堂上出风头的事,朕从来是不干的。

十四就不一样了,老八倒台,老九老十便转头支持他,撺掇他一是出征二是治水,颇有皇子风范,额娘也高兴,传朕去用饭,可刚到德庆宫,里边的声音也让朕没了心思,

“允禵啊,你就要选福晋了,这是额娘给你挑的,可有上心的?说起来,当日若非你瞧不上宜修,额娘自想许给你的,她懂事,还有她姐姐……”

是啊,选福晋给朕的都是他挑剩下的,额娘的慈母之心,只有对他,见朕来了,额娘拉着朕的手,与他放在一起。

“老四啊,你弟弟如今有出息,你是他亲哥哥,也该多帮帮他才是啊,兄弟和气,互相帮衬,该多好啊不是?”

……

这家宴吃的没味道,还不如回府。侧福晋给守门小厮留话,请去她那一趟,她懂事守礼,府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朕自认也未曾亏欠她,侧福晋的体面该给地朕都给,这点事朕自然不会拂她面子,便往她院子里去。

“王爷回来了。”她一脸温柔笑意,朕也有些宽慰,可惜,她太守规矩,总归有些无趣。

“嗯,府里最近如何了?”朕饮下一口茶压压这外边的寒气。

“妾身有话要和王爷说。”她只站在我身侧,轻声说道,“四爷,妾身有孕了。太医来瞧过,已经两个多月了。”

“果真?”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心中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的。“好,好,若你生下朕的长子,朕就请旨,封你做福晋可好?”

“王爷,妾身,妾身怎么当的,您可是亲王,妾身不过庶出,怎么做得亲王福晋。”她惶恐不安,朕知道,她是庶出,日子过的自然是不好的,如今既然进了朕的府邸,朕自然会好好待她,不叫她受委屈。

“这你放心,这些年府里多亏有你,你怀了身孕,不好操劳,可府里事务杂多,不如叫府里的两个格格帮着管事吧。”

“四爷不必担心,妾身会安排好一切,四爷只安心忙就是。”她一向懂事明理,朕自然也不多插手后院的事,吩咐了赏赐,陪了她一会儿便去了前院,后来,后院的格格不轻不重闹了一回,侧福晋有孕还烦心,朕索性免了她们给侧福晋的请安,让她安心休养。

皇阿玛最近身子不好,朕忙着侍疾,宫里宫外两头跑,侧福晋请示朕她月份大了,可否叫娘家姐姐来照顾帮衬一番,朕直接同意了,后院她做主,有她姐姐在,她也会舒服一些。

那一天,朕前去赴宴,这几位官员虽然官职不大,可职务都很要紧,因此,朕推杯换盏,与众人谈笑,谈妥了事,朕一身酒气回府,小厮说侧福晋在等朕,朕便往后院去,漫天飞雪,花园里的红梅开的极好,红白相映,煞是好看,朕便站在树下醒酒,却见花园里一女子身着艳丽的红色宫装翩翩起舞,娇俏可人。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声音婉转动人,一舞惊鸿,在这纯净的白里,她就如闯入人间的神女,不染世俗,待结束,朕早已愣住了。

“树下何人?”后院有资格着此衣装的,唯有侧福晋,可侧福晋有孕,绝不会独自在此。

“臣女是侧福晋的嫡姐,乌拉那拉柔则,来王府照顾妹妹,不想打扰了王爷雅致,臣女这就离开。”她从树下走出来,屈身行礼,一双眼睛里似有灿烂星河。

“免礼,既然是侧福晋的姐姐,就一同去看看侧福晋吧。”

“是。”

在侧福晋房中,朕才得细细打量她,二人虽是姐妹,却并无过多相似,侧福晋容貌端庄,柔则柔媚动人,更多了几分闺阁女儿娇养的气质,朕忍不住多看了看她,她也抬起头,眼含情愫。

她是乌那拉那氏家的嫡出女儿,她的外祖家也是名门世家,这样一位名门闺秀,又是如此才貌双全,朕的确动心了。

第二日,朕入宫去给额娘请安,额娘便提起柔则。

“柔则是本宫的亲侄女,名门闺女,容貌性情又都是上乘,那日她见了你啊,都到非你不嫁的地步了!”额娘的笑颜让朕一下子清醒过来,是了,朕如今在朝中急需支持,乌拉那拉家是额娘的娘家,她的亲侄女若是嫁给朕,自然是亲上加亲,密不可分,往后朕也算有了八旗望族的支持。

“儿子刚想同额娘说这事,侧福晋有孕,儿子想着,若是她的亲姐姐嫁过来做了主母,好生照看她,定然也是好的。”

“好好好,这就再好不过了,额娘做主,这就给你们二人定下了来。”

此事敲定,婚期定在了三月后,只是朕知道有些对不住侧福晋,送了许多赏赐,又亲自去宽慰,她面色如常,朕知道,她一向是懂事的。

柔则做了朕的福晋,侧福晋也为朕生下了大阿哥,可谓双喜临门,朕心里高兴。柔则纯善温柔,贤良淑德,对下人也宽和,犹如水中芙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最重要的,是她懂朕,她不似侧福晋那般一板一眼,那份女儿家的娇羞让朕第一次明白了情爱的滋味。

月下,朕与她一处谈诗论画,她会舞一支惊鸿给朕看,弹一曲琵琶给朕听,与朕共饮一杯茶,同种一株梅,少年夫妻恩爱情笃,她似乎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每日用那双纯真的眸子望着朕,等着朕,莞莞,她的小字都这样好听。

与莞莞相守那些年,真是春风得意,可惜后来,她竟然难产血崩,母子双亡,她那双眼睛再没有了神采,俯在朕的膝头,她说,

“四郎,妾身此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妹妹宜修,还望四郎垂怜……”

朕的莞莞,就这么撒手人寰,一直到她头七,朕依旧郁郁寡欢。

为了了却她的遗愿,朕上奏请封侧福晋做继福晋,皇阿玛的年事已高,朕心里也急得很。

这时,朕麾下一员猛将年羹尧屡立战功,他与朕酒席间说笑,说自己有个骄纵的妹妹,名叫世兰,不知可否与朕结亲。

那果然是个性情爽快明媚的女子,朕心里愿意,风风光光就娶她过门,没过两年,又给她请封侧福晋,只不过骄纵些,朕宠着也就是了。

可她有孕了,此时年羹尧在朝中已经颇有声望,朕心里有她,可朕心里更多的是朕的大业,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儿子,若是外戚专政,将来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朕去了另一位武将女齐格格那,她家是再忠正不过了。

“王爷,妾身,妾身!”她惶恐地跪着。

“齐氏,朕知道你们家忠心,朕的顾虑你都知道了,为人臣子,自该忠心,你说呢?”朕只是看着她,她最终还是点头了,去送了那碗汤药。

朕知道世兰性子有些跋扈,可没想到她竟然到了疯魔的地步,朕耐着性子哄她,可看着她哭得核桃一般大的眼睛,心里也是难受,后来她灌了齐格格红花汤,也正好让她自己待着冷静冷静。

年羹尧心疼妹妹,朕又是好一番安抚,可现下必须用他,思来想去,心里也颇为烦闷。

登上大位的路凶险啊,直到最后遗诏宣读的那一刻,朕的心这才放下,朕如今都已经都过了天命之年,可这天下却还是内忧外患,朕必须做个贤明的君王,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额娘成了太后,她深居内宫,只时刻忧心朕的子嗣,说实话,这世上女子,朕爱的只有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人,朕的宛宛。朕追封她纯元皇后,纯,是她一生如一的纯净,不曾沾染世俗的污浊。元,她是朕的最初,也是朕的唯一。

但是祖制不可废,即使养心殿的折子都要堆成山了,朕还要坐在这大殿里挑秀女,一个个都是俗物,朕瞧着实在心堵,皇额娘若是看上了,自己选就是了,还非要朕来。

“皇帝,皇帝,你好好选一选啊。”皇额娘催着,朕心里烦闷,随手一指,这绣女队伍里穿的最花的那个,皇额娘既然要朕选,反正都是俗物,选个最俗的得了。

果然,皇额娘气的都不跟朕说话了,不过这新来一队,倒是有她看上的,端庄大方,是个懂礼的,朕最近在抬汉军旗的位置,收一个汉军旗的嫔妃也是应当。

“大理寺少卿之女甄嬛,年十七!”

“大理寺少卿之女甄嬛,年十七!”

有意思,这大殿上,怎么还有绣女耳朵不好使,她匆忙行礼,朕便问她名字的由来,蔡伸的词,是个有文采的。

“抬起头来。”

朕若是原先只是玩味,瞧见她那张与莞莞五分像的脸就成了势在必得,这样伶俐的口齿,这样好的容貌,朕心里早有了盘算。

皇额娘拦了又拦,可朕早已下定了决心,这个女子,朕非要不可。

可朕刚回养心殿,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听传说翊坤宫发了好大的脾气,瓷器又砸了一套。

“皇上,这,”苏培盛弓着腰,朕便吩咐道。

“朕今日去翊坤宫,少了东西,叫内务府补上也就是了。”入了宫,世兰是越发不像话,可前朝不稳,朕离不得年羹尧,实在有些恼火。

“皇上,您都好久没来看臣妾了。”才到翊坤宫的门,世兰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朕,罢了,她确实是真心爱着朕的。

“皇上你闻闻,这么多日子没来,臣妾宫里欢宜香都要没有了。”世兰撅着嘴,这丫头,什么都写在脸上。

“怎么会,朕唯独赐给你的欢宜香,内务府也敢怠慢,不要脑袋了不成?”朕搂过她的腰,“朕就喜欢这个味道。”

“那皇上可要多多来看臣妾。”世兰啊世兰,这宫里的荣宠,体面,尊贵,朕都给你了,若是你并非年家的女儿,朕又何必处处提防你呢。

“皇上你看,臣妾今日特意叫小厨房给您准备的,您尝尝。”一桌子珍馐美味,还都是费钱费心思的菜,朕吃着是舒心,可是这又何尝不是警醒,年家的权势,何其之大。

等秀女们都进了宫,朕最看好的莞常在却往最偏处去了,不用看都知道是世兰的手笔,她总是爱耍小心思。登基之后事多杂乱,朕每日单单是批折子就要七八个时辰,也没那闲工夫往后宫去。

到了除夕家宴,朕喝的有些多,心里一时又想起莞莞来,便望着倚梅园去,若是莞莞还在,这满园的红梅下给朕舞一曲惊鸿舞,该多好。

“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梅树下的一抹影子叫朕晃了神,这原是莞莞最爱的词,是谁?

可惜那女子胆子小,朕连面都没见着,第二日酒醒,朕便想着找出这个宫女来,倒是有对的上的,可是那张脸,不过清丽之姿,比不得莞莞半分。

这世间的缘分是做不得假的,那日杏花微雨,莞常在坐在御花园秋千上吹着小曲,满园的春色,都比不得她,与那日殿选不同,这鲜亮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果然好看。

朕便与她约好下回再见,那抹倩影实在叫朕挂念。

可惜朕忙的失了约,也不知道她如何了。再次相见,她依旧坐在秋千上,旁人难为她,她也不恼,朕替她做主,抱她回了碎玉轩,朕知道,朕再不能冷着她了。

嬛嬛,她也叫朕四郎,也为朕落泪,陪朕吟诗作赋,为朕弹曲起舞,虽说比莞莞有些不足,可有这么一个知心人,朕也知足了。

再后来,年家的权势叫朕实在容不下去,年羹尧斩首,世兰降位,朕再不去翊坤宫,只听说她悲愤欲绝,来养心殿跪了许久。世兰,世兰,朕爱你的恣意,却厌烦年家的跋扈,你该好好想明白,朕是皇帝,是天子,这世上一切都不能妨碍朕的江山。

“皇上,年答应她……”苏培盛小心翼翼地禀告她的近况,说她烧了碎玉轩,嬛嬛和沈贵人要个交代。

“打入冷宫就是。”也罢,也罢,等朕忙完手头的事,再去看看她,将她接出来,她对朕这么多年的真心,朕都明白。

可朕没想到,她竟然在冷宫自缢,还是嬛嬛送她上路的。

听到这个消息,朕一夜未眠,那样花一般的世兰,就这样去了,还是朕如今最宠的人做的,于是在甄家被拿了错处的时候,朕毫不留情。

“皇上,皇上!”嬛嬛挺着孕肚跪在朕的下首,可是你逼死了世兰,朕还未曾问你的罪,恃宠而骄是这宫里最要不得的,任谁都一样。

她的性子烈,生下了公主也自请出宫,这宫里没了世兰,也没了嬛嬛,剩下这几个朕心里头都不喜欢,也实在是烦闷极了。

朕是天子,为何身边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这偌大的后宫,朕也毫无心思去。

圆明园是个好地方,夏天里头避暑再好不过了,天儿热,不知怎么地就往百骏园里头来了,那园子里驯马的宫女叶澜依,一时竟让朕想起从前与世兰骑马射箭的日子。

她性子傲啊,高岭之花一般,可朕偏偏要这朵花待在朕的后宫,朕就不信,得不到她的心。朕给了她宠爱和权柄,她虽然高傲,却也守礼,她不喜欢诗词歌赋,却能驯服猛兽,给这后宫带来几分生气,朕是真心喜欢她。

都说女子做了母亲,便柔的跟水一般,她有了孩子,慈母之心,却丝毫不追逐名利,待在她的院子里,朕的心里才有一丝宽慰。

朕想着,若是嬛嬛再回来了,二人陪在朕的身边,该多好啊,想着想着,朕就往甘露寺去了,朕的嬛儿走了这么久,在宫外受了苦,她躺在朕的怀里,满是悔恨,朕哪里忍心,后来她诊出怀孕,朕便早早接她回宫。

没过多久,朕的后宫竟然有三位嫔妃怀孕,常年伺候皇额娘的眉儿也想开了,后宫其乐融融,前朝也是一派祥和,朕心里,是万分高兴的。

可嬛嬛早产,太医说是足月,暗探来报,又说果郡王与她私交甚多,朕坐在永寿宫,气的只想将知情人全部杀尽。

可她因难产而死,那双眼睛实在太像莞莞,她哭着求朕,求朕,太医院也说兴许是双生子案例特殊才弄错了,想来应当是朕想错了,嬛嬛何等娇弱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

她的丧事朕办的隆重,还把她的家人都接进京城荣养,果真是姐妹像,她的妹妹比她更像莞莞,风骨上又像眉儿,朕心疼她。

“皇上,请准臣女归家!”真是烈性子,可这天下是朕说了算,朕喜欢她,她就得留在宫里,做朕的婉婉,这是规矩。

朕的身子是越发不好了,不过弘历懂事,又有才能,朕也算心安,后宫里有澜依和婉婉陪着朕,朕也舒心,只是这老十七啊,终究是风头太盛了,又触了朕的霉头,他死了,朕才算真的高枕无忧。

人老了,总想着延年益寿,国事朕放心交给弘历,每日只想着能颐养天年就是,可这病来如山倒,纵使朕再怎么洪福齐天,也只能缠绵病榻。

可朕没想到,当日皇额娘的丑事,如今竟然还有,朕的宠妾,白日还在朕面前温柔小意地伺候,晚上就和奸夫待在一起,朕是天子啊,她怎么敢,怎么敢?这一次,朕再没起来。

幸好,婉婉满心满眼都是朕,衣不解带地在养心殿守着,朕自知时日无多,便想着再向澜依托付几句,她却说自己是世兰,还说朕无情无义不堪为君,朕恨,英明一世,最终居然死在后宫妇人之手,这个人,还是朕从前捧在心上的人。可再恨,朕也只能撒手人寰,人死如灯灭,若是早知道,朕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不忠之臣,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