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是乌拉那拉氏宜修,大清皇后。

本宫这一辈子,享尽了身为皇后的荣耀与尊荣,却也历经了这世间的诸多苦楚,若有来世,只愿生在寻常家,嫁一寻常人,再与弘晖续这母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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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生了,恭喜老爷夫人,是位千金小姐。”院子里,众人奔走相告,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费扬古抱着怀里的女儿,递给刚生产完的大夫人。

“真可爱,老爷。”大夫人望向女儿的眼中满是慈爱。

“是啊,辛苦了,夫人,今日院子里伺候的,都有赏。”费扬古心里高兴,安顿好妻女,便往前院办公去了。

两个时辰后,西院一个僻静的院子里,又一个女孩出生了,只可惜,除了额娘和院子里的两个丫鬟,一个乳母,一个接生婆子,再无人为她庆贺。

等费扬古得知消息时,也只是吩咐明面上的赏赐,甚至未曾亲自踏足,抱一抱他刚出生的二女儿。在他看来,乌拉那拉家需要男丁入朝,连得两女,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大夫人生的是他的嫡长女,他还有心思陪陪,一个出身低微,不得他喜欢的妾室所出的庶女,便不值得他在意了。

生女的妾室罗氏,家里是开药铺的,本是费扬古的青梅竹马,二人一同长大,并私定终身。后来,费扬古的姑姑,也就是宫里的德妃一朝得宠,从宫女一跃成了妃嫔,全家也跟着得势,他便跟着入京来了,官场得意,娶了当时上司的女儿也就是大夫人之后,得力的岳家更让他步步高升,夫妻也算相敬如宾,大夫人为表贤惠,还特意抬举费扬古的通房丫鬟做了妾室。

后来,费扬古回乡祭祖,却听闻罗氏依旧未娶,也知道了原来她一直在等着他。年少青梅竹马的情谊他早已忘记,但出于一个痴心女子的怜悯和对自己名声的着想,费扬古便纳了罗氏为妾室。由于罗氏只是一个乡间的小姐,又是后来进门的,所以在府里的地位,甚至低于一个通房丫鬟,属于第三房妾室,在这京城,她又举目无亲,这也注定了她在这偌大的府邸,注定活得艰难。

满月宴,费扬古为大女儿取名柔则,小女儿取名宜修,他在前院推杯至盏,尽显慈父的风范,而后院,罗氏却连自己的院子也不能出去,只能任由乳母将孩子抱去大夫人院子里,由大夫人招待前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

宜修自小就知道,她是庶出,要谨小慎微,柔顺听话,她聪明,又愿意吃苦,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在额娘教导下,精通医理,礼仪周到,长相也是中上之姿。按理说,这样的她,比其他家的嫡女,也胜过几分,实在算是不错了。

可姐姐柔则实在太出众了,身份是尊贵的嫡女,又生得一副好相貌,秀外慧中,多才多艺,善歌舞,会弹琴,并且养得性情温柔,单纯善良。出门赴宴,夫人们眼里永远只看得到柔则,她的光芒一直将宜修压在阴影之下。

最重要的是,柔则从小锦衣玉食,在万千呵护中长大,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切,哪里像从小仰人鼻息的宜修,不得不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才能生存下去。

所以,宜修在柔则的身边就是个陪衬,就如她的名字,是个修饰而已。

后来,罗姨娘的身子因为常年抑郁而羸弱不堪,郎中来看了,开了药整日的吃着,却半点不见好。一日,柔则发了高烧,大夫人求着费扬古拿了牌子请太医,宜修想着,太医既然已经来了,可否顺便往西苑一趟看看额娘,就想往前院去,却被门房婆子拦住了。

“二小姐,您见谅,这太医是老爷请来的,老爷陪着给大小姐看看也就是了,否则这外男如何进得了内院,再说了,罗姨娘一个乡下来的妾,身子哪有这么弱,府医的药吃了也就是了。”

“算我求你们了,就让我去见父亲一面。”宜修知道,她人微言轻,可是她一想到缠绵病榻的额娘,什么也顾不得了。

“二小姐,诶,二小姐。”两个壮实的婆子一左一右拦住了她的去路,“二小姐,您别怪老婆子我多嘴,您是金贵的小姐,哪能去见外男,这要是损了闺誉,将来可不好议亲。”

“让开,出什么事我负责就是了。”

一阵扯皮,那两个婆子的话也越发难听,直到太医走了,宜修也未能出去。

“额娘,额娘!”宜修跪在罗氏的床榻边,罗氏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告诉她。

“囡囡,记得额娘与你说过的,从前你阿玛和我阿……”

“额娘,够了,阿玛根本就不爱你,也不爱我,你都病成这样了,他从来没来过,额娘!”宜修尖叫着打断她。

“不,不是的,你阿玛告诉过我,他要娶我过门的,要娶我过门的……”

罗氏清醒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她偶尔愿意出门,也不过是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咿咿呀呀唱着家乡的民谣,日复一日地跟宜修讲述她与费扬古年少相恋的故事。

后来,终于在一个雨夜,她没撑住,撒手去了。年仅十岁的宜修,在额娘的床前哭喊着,大夫人知道了,准备了棺材和纸钱,就把人抬出去了。

“二小姐,你看,这是姨娘从前从府外带来的。”剪秋抱着一个皮箱子,递给宜修。

“书信……”箱子打开,全是一封封的书信,宜修坐着一张张看过去,

“待吾归来,必上门求亲,聘汝为妻。”

“妻”宜修的手轻轻拂过这个字,“妻”,若是妻,额娘与自己怎会过的如此艰难呢。

没了亲生母亲,宜修在这府里更觉得寸步难行,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姐姐柔则,请了大夫人做主,让她们姐妹住在一起。

“二妹,来啊,快来,我知道你伤心,可日子还是要向前看的,看我给你准备的房间你喜不喜欢。”

柔则,真是如冬日暖阳一般的人物,只要站在那里便叫人觉得舒服。

“谢谢长姐。”宜修顺从地往里走,往后的日子,就是二人一同学习礼仪,管家,宜修一直谨记着,不冒尖出头,做什么都规规矩矩地。当时的宜修,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到一个家世清白的人家做正妻,再也不要过这看别人脸色的日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九子夺嫡,凶险异常,在宫里的德妃整日也是惴惴不安,催促着费扬古早些站队,而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

德妃召柔则宜修入宫,不停地夸赞着两个女儿,大夫人虽然面上在笑,心底却一直在权衡。

她舍不得自己的亲女儿,她是一定要给柔则谋个好出路的,而现如今朝廷动荡,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哪里舍得把女儿推进去,宜修,不得宠的庶女,就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德妃,她也心疼十四阿哥,不愿意让他过早卷进来,十四阿哥也表明暂时不想结亲,那么此事,就落到了另一位阿哥,并不得宠的四阿哥身上。

阴差阳错的,宜修坐着花轿,一摇一摇进了四阿哥胤禛的府邸,做了侧福晋。

刚入府的日子,是宜修最快乐的日子,红烛摇曳,四爷对她温柔体贴,送她玉镯,深情款款地许下“愿如此环,朝夕相见”的情话,宜修红了脸,落了泪,似乎她的日子,从今日开始就不同了。

这府邸人少,她位份最高,理应管家,另外两个格格也还算安分守己,宜修的院子是从前在家时的三四倍,更重要的是,在后院,她说一不二,再没人给她脸色看了。她回门的时候,额娘也成了二房,是如夫人,吃穿用度比以前好多了,她坐在从前的小阁楼里,一件一件往里搬德妃,四阿哥,皇帝送她的礼物,她要告诉额娘,自己过的很好。

四阿哥事多繁忙,但总会来她院里坐坐,用饭就寝,给足了她侧福晋的脸面,后来,四阿哥得了皇帝夸奖,封了雍亲王,换了一座更大的府邸,来往的人也多了,那些闺中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贵妇们,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宜福晋地叫,她回家省亲,腰杆子也直了许多。

再后来,她有了身孕,四阿哥高兴,承诺她若是生下孩子,就请封她做嫡福晋。嫡福晋,她就是这当家的主母,那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嫡子了,是嫡子了,再不用身份低人一头了……

宜修一夜未眠,整个人心都一直怦怦地跳,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亲王的嫡福晋,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对未来幸福的幻想,似乎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听闻宜修怀孕,大夫人看着待字闺中的柔则,心里有了想法,便递了牌子往宫里去。

德妃看着大夫人,皮笑肉不笑,当初八爷党和太子党争斗最厉害的时候,费扬古不能进宫也就算了,大夫人一个内眷,也敢驳她德妃的召见,日日称病。如今八爷和太子都失利,她的两个儿子捡了便宜,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这就巴巴进宫来了,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要给她的亲生女儿求前程来了。

“娘娘,这是今年的新茶,我们老爷外出办事带回来的,臣妇特意拿来孝敬娘娘,娘娘尝尝。”大夫人堆着笑,说道。

“你们府上的茶,本宫可不敢喝,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本宫不知道不成?”

“诶呀,娘娘,这是什么话,臣妇这分明是给娘娘排忧解难来了。”

“有话快说。”

“娘娘,臣妇听闻,宜修那孩子有了身孕,四阿哥身边自然就缺一个知心人,我们两家本就是亲戚,若是柔则能嫁入四阿哥府邸做嫡福晋,这不是亲上加亲吗。”

“你想的倒美,老四都同本宫说了,等宜修生下孩子,要请封她做嫡福晋,莫非你舍得你女儿来做侧福晋?”德妃抿了抿茶,玩味地看着大夫人。

“诶哟娘娘,您是最明白的人了,臣妇在您面前哪敢胡说呀,”大夫人笑容未减,“宜修那丫头,做个侧福晋是绰绰有余,若是生下长子,做亲王福晋也不可厚非,可是目光得长远啊,若是以后四阿哥更进一步,以她的身份,还坐得稳吗?”

德妃没有说话。

“娘娘,再说了,臣妇娘家在朝中也是能说上话了,可若是四阿哥做了臣妇的女婿,自然就全力支持四阿哥,不然啊,这割了一层,终归是没那么亲,您说呢。”大夫人顿了顿,“再者,柔则那孩子你见过,最是恭顺不过,自然是做得这当家主母的,宜修自没了亲娘,就和柔则在一个院里长大,她们姐妹和气,往后啊二人一心,于乌拉那拉家也是极好的事。”

德妃心里权衡,若是可以,自然是像柔则这般出身高贵又温婉的女子更适合做皇子正妻,四阿哥,需要一个好岳家,以及,一个好的外祖家。

“话虽这么说,老四是个有主意的,本宫可以替你开这个口,只是愿不愿意,还得看柔则入不入她的眼。”

“谢娘娘。”那就是成了,大夫人心里高兴,德妃让身边的嬷嬷往四阿哥府传了话,侧福晋有孕辛劳,思念家人,可请其娘家姐姐入府相伴。

宜修一开始有些疑惑,可既然是德妃身边人,那就是德妃的意思,她自然不好拒绝,当日就请了四阿哥的同意。

另一边,大夫人拿上了觐见的礼服给柔则换上,那衣服做工精细又华丽,饶是柔则见惯了好东西,也忍不住惊叹。

“额娘,我不是去陪妹妹吗,穿成这样,是不是也太张扬了?”柔则穿上衣服,乖乖地坐在梳妆镜前,忸怩地问。

大夫人笑了笑,又拿出了自己嫁妆里那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亲自给女儿上妆。

“傻孩子,四阿哥是亲王,自然要按觐见的规矩来,再隆重都是要的的,再说了,你可是四阿哥侧福晋嫡亲的姐姐,入府自然要有排场”大夫人轻轻抚着柔则的手,“额娘的好女儿,这世上再无人比的上你了,记得额娘同你说的,你值得这世上最高的位置。”

“额娘!您是要?”柔则瞪大了眼睛。

“是,,一点就通。”

“可,可是,四阿哥府里已经有二妹了……”

“那有什么要紧,你做了福晋好好对她就是了,就像从前她住在你的院子里一样,你可是我们家的嫡女啊,一定要记住,延续我们乌拉那拉氏的荣耀。”

柔则看着大夫人将最后一对银鎏金镶红宝石对簪插好,咬着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起来,走两步。”大夫人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满是欣慰。

“瞧瞧,瞧瞧,谁家的姑娘有我的女儿这般出色,柔则啊,你要知道,额娘都是为你你好,你最听额娘的话了,是不是?”

“是,女儿一定不辜负额娘的期望。”

就这样,柔则入府了,她先去见了宜修,宜修此时已经快五个月了,她年纪小,又是头胎,小心翼翼地来搀扶柔则。

“姐姐,你来了。”

“嗯,我给你带了好些补品来,没想到,怀孕竟如此辛苦。”柔则看着宜修虚弱的样子,整张白嫩的小脸都变得蜡黄,也有些紧张。

“谢谢姐姐了。”宜修对这个长姐,向来是恭敬有加,情谊不足,两人也说不了几句,宜修就说累了,绘春便上前为柔则引路。

雍亲王的府邸竟这般大,柔则心里想着,厢房很暖和,柔则正烤着火,有位婆子就敲了她的门,是刘妈妈,宜修的陪嫁,也是大夫人的眼线。

“大小姐,四阿哥稍后回来,老奴带大小姐去花园等。”柔则起身,便跟着去了。

花园里,梅花开的正好,大雪纷飞,幽香阵阵,柔则便跳起舞来,是她最拿手的惊鸿舞。

一舞结束,却听见树下有人说话。

“树下何人?”

那是四阿哥,他果然长得丰神俊朗,柔则想着,端着她平日的温婉搭着话,只是第二日,宜修就下了逐客令,同时,宫里传来消息,四阿哥心悦于她,请德妃赐婚,她如今是宫里赐婚的雍亲王福晋了。

“主子,大小姐是什么意思,还有王爷,明明,您才是福晋的……”剪秋心里气愤,平日稳重的宜修,也失手剪坏了她最喜欢的一株君子兰。

“闭嘴,王爷等会若是来了,谁也不许多嘴。”宜修憋回了眼里的泪,她恨,可是恨有什么用呢,柔则一出现,她的宠爱,她的位份,都没有了。

四阿哥晚上果然来了,他脸上的愧疚,让宜修心里更疼了。

“你放心,你姐姐宽厚,我自然也会好好待你,都和从前一样的。”他自知理亏,宜修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

“你好好休息。”那背影看上去像落荒而逃啊,宜修想着。

柔则终于是嫁进来了,她入府之后,宜修在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如胶似漆,一个月起码二十天,四阿哥是宿在柔则房里的,就连往日最得宠的苗格格穿着单薄的舞衣在路边跳舞,也只得到了勒令禁足的下场。

府里有了主母,宜修也乐得放了管家钥匙,安心待产,她无比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索到了临盆那几天,索性闭门不出。

宜修生产是在午后,一直到第二天早晨,这孩子才生下来。

“主子,是阿哥,阿哥。”剪秋赶忙将洗干净的孩子抱到床边。

“王爷来了吗。”宜修眼角瞥向外面,却听见奴婢禀报。

“王爷同福晋一起来了。”

“妹妹,听说你母子平安,真是好福气。”柔则快步上前,她容光焕发,和方才差点去了半条命的宜修形成鲜明的对比。

“赏,侧福晋,你为本王生下了长子,辛苦了。”

这是宜修力竭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等她在醒过来,身边躺着睡熟的孩子,剪秋上前喂她喝补药。

“主子,王爷给大哥儿起了名字,叫弘晖。”

“好,弘晖。”宜修抱着孩子,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让她在额娘去世之后,又一次有了想要守护的感情。

柔则依旧是独宠,她喜爱梅花,这王府的花园几乎都是梅花,王爷眼里心里也再容不下别人,还是皇上又赐了侧福晋入府,他才不情不愿地从柔则的院子里出来。不过现在,宜修心里对宠爱早已看淡,弘晖聪明,又是长子,就算雍亲王不宠爱宜修,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来看她几回,宜修想着,若是这样,这日子过的也舒心。

可老天不长眼,为什么偏要为难一个孩子呢?

起先不过是弘晖贪玩受了凉,喝了府医开的药后,却越来越严重,高烧不退,后来请了太医来,也收效甚微,宜修整日整日睡不着觉,守在儿子身边,就好像多年以前,额娘去时那样。

“弘晖,弘晖!”宜修的嗓子早已哭的沙哑,“王爷呢,王爷呢,弘晖病重,他也不来看看我们母子吗!”

“主子!今日福晋身子不适,王爷去了……”剪秋眼里满是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呵,福晋,福晋!”宜修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向柜子,想要宣泄心中的苦痛。

“佛祖,菩萨,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保佑弘晖,他是我的命,是我的命啊!”宜修起身跪在大雨里,疯了一般地大喊。

“主子,主子!您注意自己的身子啊,主子!”身边的婢女仆从纷纷上前,可惜,弘晖,终究还是死在了这场雨夜里。

第二日,当晨起的光照在宜修脸上,她依旧死死抱着怀里断了气的弘晖,剪秋和绘春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主子,”剪秋还是开了口。

“怎么了?”

“福晋有喜了,王爷传令,要王府所有女眷,去前厅用饭,为福晋贺喜。”剪秋的声音带着颤抖,自己家主子昨夜丧子,今日却要她去恭贺他人有孕之喜,这不是要她家主子的命吗。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宜修将桌子上的瓷器全部摔碎,半癫狂地大笑,“我的孩子死了,她乌拉那拉柔则倒是怀上了,为什么,她什么都要和我抢,我的福晋之位,我儿子的嫡子之位,是了,是了,都是她的儿子害死了我的儿子,都是她!”

“主子,不可胡说啊。”绘春还在愣神,剪秋已经上前跪在了宜修的面前。

“是啊主子,您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就别去了,奴婢去禀告王爷福晋。”绘春转身就要奔着前厅去。

“回来!要是惹怒了王爷福晋,主子往后该如何自处啊。”剪秋一个反手就抱住绘春的腿,“主子,您是侧福晋,又是福晋的妹妹,这样的家宴您就算要称病,也该全了礼数,奴婢去,奴婢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剪秋姐姐,我,我……”绘春也知道自个的脾气,停下来与剪秋跪在一起,

“行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姐姐怀孕是喜事,我亲自去。”宜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剪秋赶忙上前扶住她,“绘春,你去库房里,拿那个碧玺水晶手串来,就是从前我怀弘晖的时候,德妃娘娘赏的。”

“是。”绘春赶忙往库房里去。

“绣夏,把这收拾了,剪秋,给我梳妆,要上的厚重些。”宜修坐在了镜子前,“染冬,弘晖病故,你拿着我的体己钱去请人做法事,姐姐有孕,王爷想必不会为弘晖在府里做法事的,他是皇家子嗣,早殇该葬在阿哥圈,你再让人做了排位来,放在他以前住的东厢房,去吧。”

“是。”

“主子,您要换衣服吗,奴婢让人去取。”剪秋心里十分不安,方才还在崩溃的宜修现在却一副寻常的样子,倒让她更担心。

“嗯,黛蓝的那件。”宜修的眼里已经毫无波澜,她心里对弘晖离世的痛苦都转移到了对乌拉那拉柔则和她肚子里孩子的痛恨上,她要杀了她,一尸两命,给她的弘晖陪葬。

家宴,等她到的时候,大多数的内院女眷都到了,她们众心捧月般地将柔则围在中间,而王爷,也坐在柔则的身边,满目柔情。

“妾身给王爷,姐姐请安。”宜修笑不出来,她只勉强扯着嘴角。

“侧福晋来了啊,来,本王有好消息告诉你。”王爷对柔则的柔情似乎也短暂地停留在了她身上,“今日家宴那,就是为了庆贺你姐姐她遇喜了,你是生养过的,又和你姐姐姊妹情深,弘晖你养得这样好,可要好好教授她些经验啊。”

“是,妾身想着,姐姐在这院里就与妾身最亲了,妾身愿意亲自伺候姐姐的汤药,一定好好照顾姐姐。”宜修的心就像刀割一样,却还是温顺的上前,站在柔则身旁,眼睛像猝了毒一样望向柔则的肚子。

“那就再好不过了,宜修,你陪着我,我太高兴了。”柔则丝毫没有察觉,眼里依旧满是星星。

“王爷,姐姐,这碧玺水晶手串是妾身从前怀孕的时候,德妃娘娘赏的,有镇惊驱邪,安生凝气的功效,有今日就送给姐姐,望姐姐能平安产子。”宜修托起柔则的手腕,将那手串带了上去。

“这怎么好,这可是德母妃赏给你的。”柔则想站起来,被王爷一把按下。

“给你了你就好好收着,侧福晋是最最恭顺的,你们姐妹情深,额娘自然也高兴。”

为着不扫了王爷的兴,宜修瞒了三日,才告诉他弘晖的死讯,他表示悲痛,吩咐好好安葬,又劝慰宜修,

“别伤心,你姐姐生的孩子,与你亲生的,那是一般的,你姐姐良善,你多去她屋子里抱抱孩子,别太难过了。”

是啊,抱抱孩子,姐姐的孩子,我只要弘晖,我的弘晖,让他们去地下陪我的弘晖!宜修想着,她每日卯时就去,柔则的每一顿安胎药,她都亲自盯着,大夫人请人来看了几回,丝毫找不出问题,德妃也亲自下旨送来赏赐,赞颂她宽厚诚心,实在是至善至孝的典范。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柔则孕中害喜严重,吐得比吃的多,她苦心做膳食让她多吃些,那芭蕉叶蒸的糯米饭,她最是喜欢,全王府都知道,福晋喜欢杏仁茶,做茶的手艺王爷赞不绝口,只是那杏仁与桃仁那么像,只要把握用量,谁知道,喝下去的是什么呢?

柔则只觉得,每日都觉得睡不足,昏昏沉沉的,宜修贴心地陪她在院子里走,她是自己说实在是怀孕了身子重,不愿意动,又怪得了谁。

昔日,柔则的专宠早已让王府众人眼红不已,现在她怀孕不能伺候王爷,后院的人自然一个个都消尖了脑袋往上,可惜,朝堂多事之秋,王爷几乎每日都在书房忙到深夜,偶尔有空也只是去看看柔则和孩子罢了。

“诶你们说啊,这福晋没遇喜的时候,王爷日日椒房专宠也就算了,现在怎么遇喜了,还抓着王爷不放,真是个妒妇!”苗氏坐在花园的亭子里,一脸的气愤,原本最受宠的是她,这王府里也就数她跳的舞最好,可是柔则一来,一个月王爷可能就来她那一会,她都要气疯了。

“谁让她是乌拉那拉家的女人,咱们这些汉军旗的,自然是比不上的。”武氏撇撇嘴,不可置否。

“什么呀,满军旗也搭不上话啊。”入府不久的马佳格格深感不服。

“我看啊,就是她狐媚惑主,不配做嫡福晋!”李氏恶狠狠地说道,她膝下还有女儿呢,可王爷瞧都不瞧她。

“诶哟,几位妹妹怎么聚在这发脾气啊。”宜修瞅准了时机,慢腾腾上前,“对福晋大不敬,这要是让王爷知道了,怕是免不了一顿罚呢。”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侧福晋,侧福晋安~”苗氏慢腾腾站起来,“要我说,这世上可没人比侧福晋大度了,被自己亲姐姐抢了福晋的位置,前些日子大哥儿才苦命地去了,这福晋啊就怀上了,您倒好,巴巴去伺候,谁都没有咱们侧福晋让人敬佩啊。”

“你犯不着挖苦我,福晋那是我嫡亲的姐姐,我对她好,她自然是护佑着我,还愁没有爷的宠爱,倒是几位,别想着对姐姐不利,最好夹着尾巴做人,等我姐姐生下王爷的嫡子,这府里,哪里还有你们的位置,王爷怕是早早就把你们忘了!跳梁小丑。”宜修扭着头不屑地就走了。

“诶,你,你站住,我倒是要去问问福晋,身为这王府的主母,为何如此善妒蛮横!”苗氏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你们若是有那个胆量,今日就随我去,若是没有,呵,滚回自己院子里!”

“别瞧不起谁!”武氏跟在苗氏后面就走,又有几个跟上,浩浩荡荡地去了主院。

柔则又是吐得昏天黑地,刚好歹吃了点东西正要午睡,就听闻苗氏几个来了。

“福晋,老奴替你去,你好好休息。”吴妈妈,柔则的乳母,眼里满是心疼。

“不,她们此来,肯定有要事,扶我起来。”柔则的肚子已经有八九月了,行动不便,却还是强撑着起来梳妆。

“请福晋安。”

“免礼。”柔则刚才坐下,苗氏嘴上就把不住门了。

“福晋,敢问福晋,这整个皇城里,哪有主母怀着孕还霸着爷不让妾室伺候的道理,我们几个姐妹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为何要如此欺压我们?”

“就是,福晋,我等都是苦命人,伺候人的妾室罢了,妾身求求您,给妾身一条活路,只要爷能来看看妾身,妾就知足了。”

“福晋,妾的院子里还养着大姑娘呢,她想她父王想的紧,可王爷连她上个月生辰都忘了来了您的院子,求您垂怜,可怜可怜妾和大姑娘吧。”

“福晋!”

“福晋!”

柔则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从小到大她连句重话都没停过,现下这群人围着她,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她是个善妒磋磨妾室的恶婆娘,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快住口,福晋,大小姐!”整个院子里乱成一团,先前准备的府医和稳婆也纷纷往这赶,苗氏傻了眼,要是福晋被她们气出个好歹来,危及了腹中皇子,哪怕王爷不处理她,德妃和皇上都会杀了她。

“福晋,福晋,妾身,妾身无意,福晋。”她吓得六神无主,其余格格们也跟鹌鹑一样缩着,直到李氏抬脚就在大门口跪下了,她们才醒过神来,赶忙跟着请罪。

“上天保佑,福晋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天菩萨哟。”

此时,宜修正在她的小院里,跪在佛祖面前,她求了王爷,将东厢房设成佛堂,供奉弘晖的排位,她虔诚地祷告:“请佛祖快快收了她们母子去,请佛祖快快收了她们母子去。”

雍亲王刚回府就听说福晋被苗氏等妾室气的早产,官服都来不及换就往主院赶。

刚到门口,就看着一堆人跪在大门口,苗氏见了他,吓得声都不敢出。

“都滚,别碍福晋的地方,滚!”

等他赶去,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可那孩子身上都是青斑,早断了气,柔则靠一口参汤撑着,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莞莞!”他三步做两步,赶到她床前。

“四郎,四郎,莞莞此生遇四郎,是今生最大的幸事,是莞莞没福气,只求四郎,眷顾我唯一的妹妹宜修,望四郎垂怜。”

没说几句话,就断了气,雍亲王抱着她的尸首,哭得肝肠寸断。

这是宜修后来听到的,她喜的真像放爆竹,可她不行,她必须表现的痛苦万分。

柔则的丧仪盛大,她一边主持一边哭,一日生生哭晕过去四五回,她看着王爷长长叹了一口气,丧仪结束,她就得到了封福晋的旨意。

至于苗氏之流,被赶去为福晋和小世子祈福,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正是册封的那日晚上,宜修高兴,虽然这场册封礼雍亲王甚至没有出席,可她终于是正妻了,是当家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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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本宫就成了皇后,除了华妃那个骄纵的,满宫谁对本宫不是恭恭敬敬的,本宫永远是大清的皇后,是皇后!”宜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做着荣华富贵的美梦,一个看上去华丽,却实际上摇摇欲坠的美梦。

只是可惜,她终究还是败了,为了掩盖丑事,她不入皇陵,不上宗谱,她的一切都将成为纯元皇后的事迹,后世也只记得纯元皇后的美德,她,温裕皇后,不过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