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与沈艳秋熟悉,一上班便跑来把雪姣写的作文给沈艳秋看,沈艳秋又懊恼又难堪,眼冒金星,浑身发麻。

越想越气,如果不是当着别人的面,她恨不得立刻把手中的作文簿撕成万国旗。

语文老师前脚刚离开,沈艳秋后脚就出了办公室,走到办公楼一侧的空地上给李秀生打了一通电话,说中午他无论如何要及时回家,她有重要的东西给他看。

李秀生那边好生奇怪,问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如此紧张,她嘟囔了一声“都是你造的孽”,就挂了电话。

中午下班回到家里,李秀生已经坐在沙发里了,正从雾蒙蒙的镜片后面看着她。

她把作文簿往李秀生面前使劲一摔,说:“你看看吧,看看你把女儿培养成了一个什么怪物,长了这么大,连公母都分不清了!”

李秀生满脸疑惑地捡起本子,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说:“嗨,诗体!真是写得很不错啊,结构紧凑,语气连贯,语句通顺,而且没有半句假话,我看是篇好作文呢。”

沈艳秋说:“什么诗体,你不觉得她的脑子已经进水了么?她怎么能写她的母亲也叫李秀生!而我这个当妈妈的在她眼里居然是一个女亲戚!我怎么不爱她了,不爱她还会生她么?”

李秀生说:“什么叫民主?这就是民主的体现。可这是孩子的切身感受啊,证明在雪姣眼里你根本就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我说的不对么?你连女儿的名字都不愿叫。你自已好好想想,雪姣长这么大,你跟她下过几盘棋?带她去过几回公园?买过几件衣服?还不都是我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么?”

沈艳秋说:“这有什么?你那些活儿,都是体力活儿,一个保姆也能干得了。”

李秀生说:“可雪姣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作为孩子的母亲,怎么能对她不管不问呢,雪姣长这么大,热了冷了、病了好了的,你关心过么?我就是弄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心安理得。”

沈艳秋说:“那是你自已找的!当初你为什么不同意把雪姣给我父母带?一切都是你引起来的,你说过你自已来带她的,你自已说过的话怎么就忘了?”

李秀生说:“这个我没有忘,可是你不至于什么都不愿做吧,白天你坐班,我来带,我不怕麻烦。那么晚上呢,晚上雪姣洗澡你总该管起来吧?哪有当爸爸的给女儿洗澡的?”

沈艳秋说:“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我有过空闲么,嗯,我已经够辛苦的了,还能管她洗澡!……我从小就是我爸爸帮忙洗澡的,自已的女儿,这有什么!”

李秀生很恼火:“孩子一天天大了,成何体统!”

晚上雪姣放学回家,沈艳秋有心痛痛快快地数落一通,她把雪姣唤到跟前,一连串烫人的字眼儿已经挨到嘴边了,只要一张嘴巴就会喷到雪姣脸上。

她之所以没有马上发作,那是因为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要再次验证一下雪姣到底是怎样看她的,在她的眼里她是否真的是一个女亲戚。

雪姣的眼神充满了期待,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迎接一场期待已久的洗礼。

“女儿”这个词像一幅有声音的识字图画,一下子闪耀在眼前。

她这才注意到雪姣的个子已经很高了,应该有一米二三的样子吧,站在自已面前,已经活脱脱一个小大人了。

似乎仅仅昨天,甚至前天,她还只是一个不够一米高的小孩子。

现在个子都这么高了,看上去有些瘦弱,头发有些黄,两只胳膊细得可怜,几乎没什么肉,稚嫩的脸上,两只大大的眼睛不停地扑闪。

或许是心底深处被雪姣期待的眼神触动了,或许是与雪姣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使她想起了什么,沈艳秋最后控制住了自已的情绪,让它转往另外一个方向。

她扎煞着双手说:“宝贝女儿,让妈妈帮你洗个澡好不好?妈妈先去放热水了。”

卫生间里的淋浴喷头滋儿滋儿欢实地叫起来,冒出来的水蒸气使推拉门上的玻璃显得又厚又花。少顷,沈艳秋在里面敲了敲玻璃,喊道:“水放好了,可以进来了!”

雪姣扑闪着眼睛,扭头看了看李秀生,怔怔地、怯怯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儿。

李秀生也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沈艳秋还在为雪姣作文的事情生气,正气冲冲地预备对雪姣发难呢,怎么竟莫名其妙地来了个急拐弯,这么快速地阴转晴,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呢,能对雪姣好一点总是值得肯定的,无论她是出于什么动机,所以李秀生就冲雪姣点了点头。

受到鼓励的雪姣拉开门走了进去,水蒙蒙的玻璃上立刻印出一高一矮两个清晰的身影,很快又模糊了。

这是雪姣长到这么大,她们母女俩第一次一起洗澡,李秀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但知道雪姣一定感到很羞涩,很拘谨,他听见沈艳秋梦呓般喃喃说道:“别紧张嘛,脚站进盆里来,啊,我的女儿马上就要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话音甫落,雪姣便尖叫起来:“呀,好烫啊,烫死我了!”

李秀生在外面又气又急,一边顿脚一边说:“沈艳秋你是怎么搞的嘛,你连小孩子洗澡水温不能过高都不知道么,要你这样的母亲有什么用!”

门嘭地一声拽开了,沈艳秋满头湿漉漉一大步跨出来,感觉那门像是用脑袋直接撞开的一样,说:“我是没有用,我能有什么用呢,我是女亲戚行了吧!”

雪姣在里面嘤嘤啜泣起来。

沈艳秋很是郁闷。她也曾愧疚过,意识到有点对女儿不住,亏欠女儿的太多,也曾想过找机会弥补。

但是一想起李秀生,一想起李秀生谈起女儿来那副洋洋自得的神情,她就什么愧疚感也没有了。

她给了女儿生命,不是么,这就足够多了。

李秀生无意树敌,不喜欢臧否任何人,所以对肖利民并非一开始就看不惯。

实际上,当李秀生刚来这所学校报到的时候,还是肖利民给接的站呢。

肖利民甚至自动带来了一辆货车。

当然,那时李秀生还没有做教授,肖利民也不是校长办公室主任,他当时只是人事处的一名刚参加工作的小干事。

人很健谈,很活络,一见面就称兄道弟,说:“看我们两个的年龄也差不了几岁,跟亲兄弟一样,你却已经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了,以后还望你老兄多多帮助啊。”

一握手便感到他的手劲相当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