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如坐针毡
梁立国猜出来了,这个桂春梅应该就是当年那个桂姓死者的女儿。
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临了,梁立国如坐针毡,在办公室里刚坐下就站起来,站起来刚走了几步就又坐回去。
真正让他感到惶恐的,还不是对当年体育场踩踏事故死伤人数的瞒报,而是在后续处理过程中那笔巨额资金的去向。
那次体育场的踩踏事故发生后,梁立国提出来要求是,要多提安抚,少提责任,多提意外,少提悲剧。
原则是绝不能让这起偶发事件影响社会安定,影响全镇乃至全县的发展大局。
如何举全镇之力把善后工作做好,就成了重中之重。
韩诗云是梁立国技工学校时的师兄,原来一直在物资局工作,喜欢舞文弄墨,有事没事愿意给报纸投几篇稿件,梁立国就在这时与他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梁立国那个时候非常苦闷,觉得没什么前途,韩诗云觉得他比较机灵,适合在官场,便建议他继续考函授,先把学历搞上去。
从梁立国读函授期间,韩诗云开始为他包装,韩诗云的本事是能把死的写成活的,也能把假的说成真的。
听闻哪里出了一件什么好事情,比如拾金不昧、见义勇为、破冰救人之类,反正也没人考证,他就编成主人公为梁立国的通讯,投给市里的报纸。
梁立国稀里糊涂成了名人,函授又是学的思想政治教育,于是被重新分配至县委党校工作。
梁立国任副乡长那一年,遇到大洪水,韩诗云给他出谋划策,弄点吸引社会注意力的动作,这才有了梁立国领着一帮青年干部手拉手连成一排站在决口处堵水的场面。
此事经韩诗云一报道,立刻引起上级领导的关注,梁立国便像跨上旋转木马那样升上来。
梁立国担任城关镇镇长期间,把韩诗云调来镇上负责宣传,成为自已的智囊,演唱会就是韩诗云倡议举办的。
事故纯属意外。因为举办这个演唱会的初衷是为城关镇经济发展助力,只要善后工作到位,那么没人会因此而全盘否定的他梁立国的工作。
善后资金的筹措非常顺利,除了县财政和镇政府的80万元之外,社会各界捐赠了150万元,对于一个不算富裕的城关镇来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梁立国曾打算把这些钱一分不剩地全用在死伤者身上,但韩诗云有自已的想法,他觉得对事故中死伤者的抚恤标准不宜过高,80万元足够,剩下来的150万元,不如用来建一个福利工厂,以应不时之需。
至于什么“不时之需”,谁的“不时之需”,韩诗云没有细讲,只是说可以为本次事故中的死伤者家属以及社会上的鳏寡孤独提供后续支持。
向来对韩诗云言听计从的梁立国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韩诗云所说的福利厂是在梁立国当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之后办起来的。
梁立国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韩诗云调到县里来,让他当了财政局长。
韩诗云当上财政局长的头一件大事,就是注册了一个再生能源公司,经过运作,挂在财政局名下,成了财政局下属企业。
有了梁立国的支持,韩诗云以财政局的名义在郊区租了一个闲置厂房,这是一家因厂址距县城过近被处置的鞭炮厂,已废弃,韩诗云在厂门口挂上一块再生能源公司的牌子。
韩诗云为此是动了一点心思的。因为如果公司做其他行业,要么需要技术,要么需要资源,容易被人盯上,但是垃圾处理就不同了,没人会关注。
还有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公司“福利性质”的定位,以照顾社会弱势群体为宗旨,业务又是无人问津的垃圾处理,便可以不讲效益。
一开始回收来自县城和周边乡镇的各种垃圾,包括生活垃圾,韩诗云找了一个拾荒者,把这块业务承包出去,结果承包人图省事,基本上都直接填埋处理了,造成面源污染,不得不停办。
后来改为集中回收工业废料和办公垃圾,虽然多少有一点利润,但照样费时费力,还一度引起了不同区块拾荒者的恶性竞争,差点闹出人命来,因此坚持了几年,也放弃了。
再生能源公司虽然停办了,但有关的新闻报道从来没有间断过,韩诗云发挥其文笔特长,经常匿名在报刊上发表一些表扬稿,这些都被韩诗云拿来当成自已部门的业绩。
在韩诗云退休离开之前的几年间,再生能源公司每年都能推出三至五名劳动模范,他们的名单赫然出现在财政局的年度总结里。
而其实这一切都是韩诗云杜撰出来的,所谓劳动模范,只不过是他笔下的“影子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对于公司经营管理的详情,梁立国并不知晓,也无暇过问,全由韩诗云一手操办,梁立国只负责把韩诗云递上来的请示敲章放行。
韩诗云其实并未对梁立国隐瞒什么,大事小事该报告的全报告了,只是梁立国顾不上仔细看而已。
记得有一次一起吃饭,韩诗云神神秘秘地说:“我们不可能长生不老,即使长生不老到了年龄也要退下来,所以我们得提前为自已准备好后路。”
他所说的“后路”不外乎经济二字,但他用了一个让梁立国陌生的概念:秘密花园。
梁立国知道的是,他是打算把这个再生能源公司当成两人的“秘密花园”,所不知道的是,这个“秘密花园”里的“园丁”共54人。
——这些人的名字来自体育场踩踏事故的死伤者。
韩诗云既异想天开又胆大包天,做了一件不知该如何收场的蠢事:他以54个死伤者的名义开办了一个空壳公司。
说这个公司是空壳公司,并非子虚乌有的公司,但这个公司从出生那一刻起便不具备集体性质,根本不应该挂在财政局名下。
韩诗云花了几年时间为这个空壳公司打造合法的出生证明。用假批文、假档案、假材料撑起一个假象,然后弄假成真,生生造出来一个54个在编职工的集体企业。
54个不存在的人,却年年在县财政吃空饷,却从未引起怀疑,甚至当每年评出虚构的劳动模范,而这些所谓的劳动模范总是有名有姓却死活不见其人,也没有人想到要去这个公司实地察看一番。
每年上千万元的工资从财政口子拨付出去,然后统一到了韩诗云指定的账户上,直至案发。
梁立国是后来才知道此情的。当时他就急了,爆了粗口,大骂韩诗云无法无天,自认聪明,这真是捅破天不嫌事儿大,瞒得了一时怎能瞒得了一世。
等他骂完了,韩诗云才不紧不慢地说:“这些事儿每一件都是他先打报告,梁立国后来签批的,没有他梁立国的同意,根本走不到今天。”
梁立国说:“你胡扯!我从来没有签批这种请示报告。”
韩诗云说:“不要紧,都有档案,你回办公室翻一翻,自已看看就明白了。”
梁立国到办公室一查,果然每一份请示报告都是他签字同意的,那些需要转发政府其他部门的,也都有他的大名。
他问韩诗云:“你说的‘秘密花园’难道就是这件事?这些钱你是怎么处理的?”
韩诗云说:“正是,每一分钱都是你我共有的。”
韩诗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梁立国明白,他们与岛城结下了不解之缘。
韩诗云的儿子现在岛城,原来做期货,后来做房地产,这些钱大都被儿子投给了岛城著名的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研究院。
韩诗云说:“这些钱都会增值的,听儿子说,这个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研究院的老板叫杜彬彬,她名下有两家集团公司,牛逼得很,钱放在她那里,就像进了黄金保险箱,随时可以取用。”
梁立国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感到当务之急是如何消除这件事的隐患。
两人都感到此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尽快摘除这颗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