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老将军的提议并非没有先例。
前朝刚刚建立时,廖家便出了一位威名赫赫的女将军。也是因此,廖家与一般武将人家不同,府中女子从小便同男子一样习武读书。并没有什么差别。
至于廖老将军的孙女,名为廖良,在一众孙辈中,最得廖老将军宠爱。在京都的闺中小姐中,也算是独一份。别人家女孩从小学的都是针线女红,她从小跟着祖父在沙盘上排兵布阵当游戏玩。再大一些,廖老将军亲自教她耍枪,那一套枪使得虎虎生威,
穆昌平心中虽觉得廖老将军的提议有些天方夜谭,但并不抗拒。即便诏令一下,除了廖老将军家中的女子愿意上阵一搏,又有谁家能培养出下一个女将军。
他担忧的是未来。军中可以有女将军,各行各业莫不是都可以开了口子,允许女子从商、甚至参政?那东穆的朝堂可是热闹了起来。
礼法何在?后世口诛笔伐,怕不是要骂他这个皇帝做的荒唐。
陆柏并不知道斜靠在御花园湖中廊边的皇帝心中思忖着什么,他领着陆念一安静的候在一旁。过了许久才有内官前来,带他们前去面圣。
“舟车劳顿,陆州府面色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穆昌平挥了挥手示意他平身,赐座。他知道陆柏不在京中已有快二十年,父辈也曾在军中领着要职,或许局外之人心思也更单纯些。便有意将今日朝堂发生的事,告诉他,听听他的看法。
“今日朝堂上,倒是发生了件趣事,可惜陆州府刚刚入京,未曾听到。”
他说着便将今日朝堂廖老将军如何发怒,还拿起玉板砸向竖子的脑袋,甚至直接把那竖子的帽子都给打掉了。说到此处,穆昌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前半段他说得妙趣横生,仿佛廖老将军就站在他们眼前一般,让人听了不禁莞尔。陆念一听得入神,虽脸上摒住了笑意,但心里也对这位性情直爽的廖老将军产生了好奇,心想自已是否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人物。
然而,穆昌平却突然话锋一转。
“廖老将军这话,爱卿怎么看?”
陆柏沉吟片刻,只含糊的说了两句,没有赞同,也并无反对,与朝中大臣所说并无不同。倒是又将问题抛回了皇帝手中。穆昌平听完兴致寥寥,本以为能听到陆柏说些不一样的话。没想到一样是守拙之臣。
刚准备让他回府,预备明日早朝再议。忽然想起,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他看向从刚刚开始便沉默不言的陆念一。
“念一,你来说说呢。”
陆念一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已会被陛下喊住,她方才只觉得听着有趣。并未深思其中道理,她下意识看向陆柏,没想到父亲低着头,并未言语。只能硬撑着头皮,回了一句,
“臣女不敢议论朝政。”
穆昌平似乎料到她会推拒,温和的笑了,只说无妨,想什么便说什么。
“臣女,以为”,她磕磕绊绊的开了口,咬了咬牙,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臣女以为,廖老将军的提议并无不妥。”
穆昌平端起茶盏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他看向这个小丫头,心中有些欣喜。无论对错,这小丫头倒是头一个没有模棱两可打马虎眼的。
他将茶盏放回了桌上,轻轻哦了一声,
“那你倒是仔细说说看,为什么并无不妥?”
陆念一抬头瞄了眼端坐着的陛下,心中虽然打鼓,但寻思即使说错了,陛下想来也不会为难自已这个小姑娘,便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吐露了个痛快。
“陛下如今想要的是打赢这一仗,而不是稳固礼法。何况,礼法本是为了匡扶社稷而定,社稷不存,礼法也没了用处。陛下是明君,自然明白本末倒置,为礼法将社稷置于险地,不算明,”
“不算明什么?”
陆念一听到皇帝的声音中似乎有些愠色,赶忙心虚的将头垂的更低。
她本想说不算明君,可想到这可是当今陛下。自已这颗脑袋还还想安稳的在头上多待几十年。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恨不得能把自已的舌头咬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皇帝的话大内官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双腿瞬间就软了下来,下意识地想要跪下请陛下息怒。
可他正准备跪下时,却看到穆昌平虽然语气中带着些许愤怒,眼神却实在温柔,嘴角还微微上扬,似乎正在逗弄这个小丫头,故意装作一副即将发怒的样子。
就在陆念一心中暗暗骂着自已实在话多之时,突然听到陛下爽朗的笑声,只见穆昌平振臂一挥,将龙袍宽大的袖子甩了开来,单手放在膝上,撑着半边身子,微微前倾。另一只手指着陆念一,笑着摇了摇头。
“念一说的不错,朕就是要赢胜仗!”
天色渐晚,大内宫送父女二人出宫时,陆念一捧着皇帝赏的玉如意,每一步都感觉踏在云上。没有实感,只觉得在做梦。
陆柏一路沉默不语,刚刚走出皇城,恭敬的送走了内官,才转过身来面对着陆念一。耿管家在城外的马车边早已等候多时。他刚准备笑着迎老爷和小姐上车,脸色一下僵住了。
“啪——”
陆柏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狠狠地给了陆念一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念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父亲。从小到大,连重一点的责备她都不曾受过,更别说这声响亮的巴掌。陆柏的脸色异常难看,连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甚至连胡须都随着嘴唇的颤抖而微微颤动。
和刚刚在官道上一切如常的陆柏,仿佛是两个人。
“你知道今日说了什么吗?”
“爹,”
陆念一头次看见父亲发如此大的火,心中惧怕和茫然混杂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朝堂不是论对错的地方,论的是皇帝的心。今日你瞎猫碰上死耗子,说中了皇帝心中所想,得了赏赐。可明日你猜错了陛下的心意,这盒中就是你的脑袋!”
“日后你再入宫,说话前,先掂量掂量你有几个头可以砍。”
陆念一后知后觉,被陆柏一语道破其中玄机,此时才出了一身冷汗。远处耿管家跑了过来,看到陆念一脸颊边肿起的红色手印,狠狠的跺了一下脚。
“老爷,您这,害,”
他忙接过陆念一手中的盒子,夹在胳膊下,挥手招呼着马夫将车赶来,将陆念一搀上了车,张了张嘴想对陆柏说些什么。可见陆柏罕有的板着一张脸。只得噤声,狠狠的甩开马鞭,将车往家中飞快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