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巴特尔走出酒楼,想到刚刚被那小厮不小心泼湿的衣袖心中忿忿一股怒火。若不是大汗让自已一路小心再小心,见到南曲探子前切莫与中原人多说话,他刚刚就应该把那个骨头轻重都不知的小厮提起来扔出去。
“晦气。”他甩了两下衣袖,匆匆跨上了马往南去了。
“北宁的人你都敢招惹,说你是愣头青还不服气。”
那被老掌柜扇了一巴掌的年轻后生显然有些不乐意,嘟哝着你怎么知道是北宁的外乡人。那打扮,分明是实打实的本地人嘛。
“还犟嘴,”
老掌柜下一巴掌才挥到一半便被年轻后生弯腰躲了过去,扑了个空许是觉得没面子,收回手时还不忘摸了摸自已的山羊胡做掩饰。
“记着小子,你瞧那人伸手要捉你时指腹皆是老茧,显是骑马时缰绳磨出的。如今除了北宁地处草原,其他五国皆无那地界养马跑马。你再翘那汉子身上的布衣,虽换了咱尧国的衣裳,可除了北宁,其他五国谁又会把袖子给撸上胳膊。总不会是最讲礼数的南曲和东穆,西色就更别说了,那袖子是要藏毒物的…”
“嘿嘿,”那老掌柜一笑,得意的指了指这酒楼百年的牌匾,又指了指自已花白的头发。
“咱尧国,多的就是我这样的老商人。屁大点的地方,若是还张扬不懂变通,那不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么。”
老掌柜说完又嘿嘿一笑,回头准备让那年轻后生给自已温一杯黄酒,却见着那兔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坐在酒楼门口。手撑着下巴打起了盹。
“啐,兔崽子,”老人走到门前吐了口唾沫,又看了看半阴沉的天喃喃自语了句天阴了。
“天阴了,适合睡觉,”
“就不能长点出息。”
老掌柜巴掌终究是没落到那后生头上就停了下来,这后生当初饿晕在酒楼前,掐指一算也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他孤寡了大半辈子,那年算命,那瞎子非说他能得个半子,他还稀罕自已个光棍是怎么个得半子法,没成想才几月不到便遇见了这孩子。给了碗温汤便赖在这酒楼不肯走,说是父母双亡,被乡里豪绅逼的没法了才远走他乡。问他叫什么,后生说自已家中排行老二,叫他彭二就行。
说这话的时候,后生眼中有些闪躲的神色。
老掌柜当日收留他的时候,见过他包裹中那件崭新的狐皮袄子,必不是凡品。虽然心有疑虑,可想到算命的说自已会得半子,又看他满身灰土,实在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装的。自已这百年字号的酒楼,总不能砸自已手上后继无人,于是老掌柜心一软,明面上收留他做了个杂役。
这一收留就是两三年。
老掌柜拍了拍那后生的肩膀,顺势也坐在了门槛边和他有一句没一搭的聊着。
“你来这也不短了,在我这也学了不少,怎么待人接物的道理一点没懂呢。”
“懂了。”
“放你娘的屁,那你和我说说,你懂什么了?”
年轻后生没说话,只是打了个哈欠,然后指了指已经阴了大半的天。
“天要下雨,谁也拦不住。”
“你小子脱裤子放屁!”
彭二的身世,老掌柜自已心里也琢磨过七七八八。想来应该与他自已说的不同,连名字或许都是假的。只是他不在乎,为人一世,真的假的有时候也没那么重要。他看向身边的年轻人,许多人不明白,揪着假的便要打。
可他这么大把岁数,只要情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都不重要。
那日清早,天还未亮,他就早早地起了床,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脑袋昏沉,浑身提不起劲来。本以为过一会就好了,结果直到中午时分,还是觉得整个人无精打采,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似的。
就在这时,酒楼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可以看到一群家丁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门口。看着衣服,应该是东穆哪个大官家中的家丁。他走到门口想要招呼生意,恰好与其中一名家丁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感觉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当他回到店里时,彭二那小子正坐在角落里,脸色阴沉得吓人。
不一会儿,那群家丁走进店里,径直来到彭二面前。彭二抬头看了一眼,冷冷地问道,
“你们来干什么?”
那群家丁只恭敬地喊着二公子,还想多说些什么。
“回去告诉我大哥,我不想回去。快走。”
彭二拿下胳膊上挂的毛巾,对来人挥了几下就要赶客。那群人面上露出难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老掌柜走到中间,打了圆场。让他们去院子后面聊着。
来的几个人很领老掌柜的情,连声说感谢。那日他不知道他们在后院聊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彭二为何再走出来时面色凝重。
“你小子要走就走,别在我这做大姑娘忸怩的模样。”
老掌柜站在柜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并没有抬头看彭二。酒楼外,那帮子人还恭敬的站在外面等着。彭二略微思考了一下,将肩上的挂巾叠好,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柜上。对老掌柜行了一个大礼。
“掌柜的,谢谢你收留我。”
“行了别矫情了,快走吧。”
彭二站起了身子,转身快步离去,跳上了门前为他准备好的快马上,接过了马鞭。又回头看了一眼这百年酒楼。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酒楼里低头算账的老掌柜喊了一句,
“掌柜的,我那皮袄子可别扔了。我以后回来还得穿呢。”
老掌柜鼻头一酸,依旧低着头,只对着楼外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自已知道了。
这年,尧国那家百年字号的酒楼少了一个年轻后生。老掌柜说那小子长本事了,要自已去闯闯。
“那您也不该放他去啊,这愣头青,能做什么。”
老掌柜摸了摸自已稀疏的山羊胡,笑着给那熟客倒了一杯酒。
“天要下雨,怎么拦。”
窗外阴沉着天,沉闷的风从窗户缝刮了进来。最近北边不太平,空气中都是兵马扬起的尘土和难闻的马粪味。老掌柜看向窗外,
彭二那混小子,该到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