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支着一条腿侧坐在围墙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

他戴着一顶松垮的白色鸭舌帽,结实地压住了脸上上半部分的眉眼。不过寻着他的面额轮廓,我还是能够轻松认出人来

几乎是脱口而出叫道

“赵懿?!”

赵懿听见我叫出他名字,伸手扶高了帽檐,懒懒地扫了我一眼,确认自已并不认识我之后,冷声嗤道

“你谁?”

在赵宅驱鬼那一日,赵懿一直是处于昏迷状态,我和他没打过照面,他不认识我也并不奇怪。

他今天戴着一副跟赵泊言几乎一模一样的细眶眼镜,本就秀气至极的面容衬得更加柔和,同他此时眼中透出的乖戾和嚣张极不相合。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我叫周跃。”

“一个星期之前,赵叔叔请我去他家,听了一曲唱得极好的长生殿。”

此话一出,赵懿顷刻变了神色,撑在身后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滑,整个人差点从墙上掉下来

“是你?”

“是我,记起来了?”我朝他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只要是个正常人,被鬼缠了这么久,就没有不留心理阴影的。要不是他这一伙人看着太难缠,我也不会想戳他的痛处。

赵懿从墙头上跳下来,站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手中的棒球棍指着肖遥道

“他是你哥?”

“是。”我干脆应道

赵泊言之前就跟我诉苦过,赵懿根本不把他这个老父亲放在眼里,现在把他搬出来的话可能不但唬不住赵懿,还要起反作用。

我现在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这家伙还有点节操,记得我先前对他的救命之恩,给点面子什么的。

赵懿嘴角微扬,眼中充满戏谑:“听我爸说,廷生叔只有一个女儿。”

他嘲讽地看向肖遥

“这一位…”

“他是我刚捡回来的,还没来得及通知我爸。”

我一本正经又无比真诚地胡诌道

“…………”

赵懿被我气笑了似的扯了扯嘴角

他盯了我片刻,然后手一松,丢掉了手中的棒球棍

“这一次,就算是还了上一回了。”

我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成交。”

看他没了要继续找茬的意思,我过去拉起肖遥的手退后几步,三个黄毛见状还想要拦,被赵懿伸手制止住了。

“走了。”

赵懿说了一句,率先带着三人一起朝车棚外走去。

“懿哥,这就走了?”一个黄毛跟在后面嘀咕

赵懿停住脚步,从他手中接过铁棍,拿在手里晃了两圈,然后突然一棍子将对方打翻在地。

剩下两个立在旁边噤若寒蝉。

我正在帮着肖遥扶车,听到身后黄毛的惨叫时,忍不住想要回头。

肖遥按住了我的肩膀,我立刻会意,抿了抿唇后收回了目光。

把我扶上车后座之后,肖遥推着车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出了校门外面,肖遥跨上车开始骑行,我再也忍不住了,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问道

“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不知道。”肖遥答得云淡风轻

“总要有个原因吧?”

看刚才那几个小流氓的样子,分明是赵懿带来堵他的跟班,要钱就是个幌子。

“没有原因,就是跟那个姓赵的娘娘腔互看不顺眼。”

“娘娘腔?”我重复了一句

细想一下,赵懿还真是这么个外形,清瘦白净,长得比许多女孩还要秀气三分。若不是他性格太过乖张,随意往人群里一站也是十分养眼了。

“你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记得了,大概两三年前。”肖遥淡淡道

“哇,那你之前岂不是被打惨了?”我揪着肖遥的衣角,忍不住替他心酸道

肖遥啧了一声,没解气似的

又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气道:“他加上那三个呆鸟捆一块,也跟我占不到便宜。”

我拖长了声调,“咦……”了一声,觉得他这话吹牛的成分很大。

在家里开玩笑打闹的时候,我能看出他的身手是比寻常的少年更敏捷些,但也应该还没到能以一挑四的程度。

“不信拉倒。”肖遥没好气地说完,踩踏板的速度都加快了。

“没说不信啊。”我在后面笑得停不住

“哎,停一下!”

骑过一条小吃街时,我被路口的一家烤饼小摊吸引了注意力。

小摊推车前面挂着的招牌上,印着一个巨大的自家烤饼的图案,同今天吉桑给我的吃的一模一样。

肖遥刹住车,几乎是同时也注意到了这个小摊

“青稞饼?是北方的东西吧,在淮扬从没见过。”

我从车上跳下来,拉着肖遥到了小摊前面:“今天跟我一起吃饭的同学给我尝了这个,很好吃。”

“现在吃这些东西,回去了你还能吃得下饭嘛?”肖遥皱眉道

“家里的就当夜宵呗。”我说着,看向了正在小车后面拨炭的老板娘

“阿姨,要两份烤饼。”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面容有些蜡黄憔悴,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柔和的善意

“好,前面有桌子和茶,你们先坐。”

她的口音,同吉桑十分的相似,应该是一个地区的方言带出的调子。

“光吃这个太干了,我去对面买糖粥来,你在这等着别乱跑。”肖遥说着,把刚锁好车的钥匙串塞到了我手里。

“好,我要赤豆的,多放桂花少放元宵。”我说道

肖遥走了没一会,一个拖着一只装满废塑料瓶蛇皮袋的小女孩,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对视一瞬后,她马上把头低了下去,当作没有看见。

是吉桑。

我本以为是巧合的缘故,没想到会真的在这里碰见她。

她默默地走到了摊位后面空地上的一个小凳上坐下,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后,开始把一个个瓶盖拧开,倒出里面剩余的液体,踩扁之后再收进旁边的废纸箱里。

老板娘应该就是吉桑的妈妈,她一边揉着面饼,一边回头和吉桑用我听不懂的家乡语言说着一些什么。

我不时偷偷撇几眼吉桑的方向,纠结了很久,还是放弃了打招呼的念头。

过了几分钟,热腾腾的烤饼装在小竹框里,被吉桑妈妈端了过来。刚好肖遥提着两只塑料袋回来了,一起放到了桌上

“赤豆没有了,只有酒酿圆子了。”

“啊?”

接过他递来的纸碗,我有些失望地小声嘟囔道:“不喜欢这个元宵,黏喉咙还没味。”

我用勺子撇开上面浮着的一片小圆子,从底下艰难地舀了一勺甜酒酿。

肖遥看不下去我使着左手别扭的样子,伸手过来,把我的碗挪到他那边,开始用勺把上面的圆子挑到自已的碗里

“年糕,带馅的糯米团子都吃,就是不肯吃这小号的,你这什么怪毛病?”

他把只剩酒酿汤的碗推回来,看着我奇道。

我摇摇头,自已也觉得说不上来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喽。”

“对了,刚才赵懿的事还没说完呢。”我掰了一块烤饼塞给他,挪近到他边上认真道。

“还有什么?”肖遥咬了一口烤饼,靠在椅子上慢嚼起来,压根没当回事的样子。

“他再来找你麻烦,该怎么办?”

“凉拌。”

“不是,命硬也禁不住你这么造吧。”我叹了口气,觉得这家伙是挨揍的次数多了,都形成自动免疫了。

“看过动物世界里的猴子打架吗?”

我虽然没懂他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人和猴子,都一样。”

肖遥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我是烂泥摊子里长大的,吃食、棉被,都要靠抢,不抢就什么都留不住,打架是常有的事。他们一个抢不过,就三五个的一起上来,不拼命的话,说不好哪天运气背就真被打死了。

后来对上赵懿,也是这么回事,更何况他这个千金万贵的大少爷,哪里舍得真不要命。你没看见他现在都学乖了,自已挂树上,叫那几个跟班当冤大头。”

“打一回能消停大半月,挺值当的,就这么着吧。师父不知道这事,你记得别在他面前说漏了。”

我只觉得头上一排乌鸦飞过,看来他是打算躺平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