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名与谷燕兮年纪相仿的女子。

她跨坐马上,骑服在风中猎猎;肤色白皙,不似越地女子。

孤儿所门前的常熹儿,看到那少女后,忍不住扬声,出言讽刺:“哟,你来了呀。覃霏儿呢?不敢见人了?”这位刺史千金双手叉腰,一件墨绿衣裙,双髻、窄袖、蹬靴,仿佛自山野秋实走来,鼻头挂有汗珠。

回应她的,是又一道鞭声。

“常熹儿,纠集学子闹事。胡大人,还不拿下?”

“你——”常熹儿咬牙。青天白日,睁眼瞎说,覃家的人可越来越有本事。

她身后的一名仆从,跨步而出,护着主子,朝马上拱手:“敢问大小姐出府,覃夫人可知晓?”

攥住缰绳的手紧了紧,覃丽儿看着这忠仆,几许,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覃夫人?我娘自是知晓且答应的。”

一旁的林长吏闻言,手顿了顿。

常熹儿冷笑:“你娘?你娘不是平夫人吗?她答应了,算数吗?”

覃丽儿眼睑微敛,看向一旁笑道:“胡大人,今日之事,你可得小心处置啊。”

胡右尉垂眸,而后看了看聚集的学子与四周的百姓,对于他们的议论、指点,充耳不闻,面色冷然。

赵羁垫着脚,在外圈突然大叫:“杀人啦杀人啦,覃州牧要杀人啦,救命啊!”

覃丽儿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赵羁。

但赵家人,暂时动不得。

少女拉起缰绳,抿唇,马身回转,一眼不错地盯着父亲特别嘱咐过的需要注意的人。

与赵羁大喊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胡右尉的军令。

一声令下,官兵迅速四下分散,开始逮捕行人、经馆学生,以及常熹儿。

变化就是来得这么快,且毫无预兆。

赵羈嚎完第一嗓子后,把许慎之往后一推,拔腿冲进前方的混乱里,将甘蔗往一官兵脸上砸,然后凭着一身武力到处穿梭,嘴巴嚷嚷不停,对着学生们指指点点:“井子,还坐什么凳子,扔了!阿虎,瞧瞧边那口热锅,多好使啊!阿凉,推车干放着干嘛呢,往门口推啊!椤子,替我借袋豆子用用嘿——”

人群逃窜,衣着古怪的人穿梭其中,不时制造出些噼里啪啦、叮咚哗啦的声响,缠住了不少官兵。

起先,谷善兮几人站得远,未被波及,加上都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景,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卫瑾和,都傻了眼。

赵馆长,大才啊……

但很快,卫六忽然全身警戒,与卫七一起,欲护着三人快速离开。

一瞬,四面八方里涌出士兵来,是都尉府的红缨士兵。

谷善兮姐弟在卫瑾和的催促下拔腿后撤。卫七打头,卫六殿后,卫小爷以他不甚熟练的怪异招式抵挡士兵。哎,若是被他的武学先生看到,定气得吐血。

一个两个,

四个六个,

他爷爷的,哪儿来的这么多兵。卫小爷在心中咒骂。

……

最后三人!

五人一脱身,立马如离箭之弦冲了出去。

时喜街,笔直跑;尾牙巷,拐个弯……

谷善兮扶着墙沿,胸口如有石哽,汗水浇入衣襟,催生出如燥夏般的滚烫思绪;鼻翼每扇动一次,咽喉就宛如被扼,窒息的紫色悄然覆上脸庞。

“喂,快点!”卫瑾和回头喊了一声。

谷粲兮由卫七半拎着,气喘吁吁。

红晕在紧闭的眼皮底下向四周扩散,然后星星点点的金光从深色中涌来,倏尔一阵眩晕,离地的前脚掌堪堪踩下。

还好,没有晕倒。

谷善兮扶着墙沿,撑着膝盖,尽量让双脚直立……

而漩涡的中心,躬行经馆,开了大门。

孟子荆疾步跨出,站在被捕的学子面前:“胡大人这是何意?”

胡右尉看到是他,拱拱手:“孟先生有空?可过覃大人府里坐坐……”

然他话音未落,一个人突破重重阻碍,冲了进来:“胡旭梁,你什么意思?我卢令经馆的学生很值钱的,你赔得起吗?!”

胡右尉看清来人,下意识后退一步:“……赵先生,在下只是听命行事。”

“听命行事?得,”赵羈不想跟他啰嗦,低头,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小册:“你是县尉府的吧?喏,先把欠我赵家的银子还了,再加上我学生的伤药钱,一共二万五千两,其中的八千两是你那个下命令的大人欠的,三年了……”

胡旭梁一个趔趄,这人怎么不去抢!

他木着脸,将赵羈拖到一旁,后者甩甩袖子,神色不耐:“做什么做什么,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赵先生,这事,是……下的命令。”胡旭梁指指城中西北方向。

“那又怎样?他也欠我银子!正好,你给我捎一句话去,他若是关我一个学生,我就往北方送一本账。”赵羈眉梢微挑,有些得意,啰里吧嗦的:“这事儿你们做得忒不厚道。人好端端的孤儿所封来做甚,不知道它得了多少百姓的喜爱?你那什劳子大人,简直是色令智昏,哦,不,是钱令智昏、权令智昏……”

胡右尉嘴角抽动,忍不住打断:“……我们本是来抓那些闹事的人的,可没打算拿您卢令的学生。”

“那不管,老早就说好了,拿了我赵家的银子,就不许动我卢令经馆的人。”

那你掺和这事干甚?

胡旭梁眼皮未抬,委婉道:“这是自然。但您看,街上现在多少眼睛盯着?咱先便宜行事,晚点就给您放人?绝不让他们受丁点罪。”

赵羈斜睨一眼,到嘴的话拐了个弯:“好说,好说。可读书人嘛,这么多人看着,又是被押着走的,影响多不好。不如,给那位……少这个数?”袖子里伸出三个指头。

来了。

难怪其他弟兄不愿沾染读书人的事,就怕对上这厮。

“先生给个准话儿?”

赵羈眨眨眼,拍拍他的肩:“就这个数。”

于是,在躬行经馆一众学生微妙且略酸的眼神里,赵羈昂首阔步地领着奇装异服的弟子们退到了最外圈,十几个人把椅子擦吧嚓吧,简要修修,或站或立。

孟子荆抬眼:“胡右尉,我也随你走走。”

“……”

胡旭梁顿了顿,再次拱手:“得罪了……”

乌泱泱的一群人分作两个方向,一个往大牢去,一个往都尉府走。人群里,只那一身绿衣格外显眼。

常熹儿的嘴被一块干净的棉布堵住了,手被押在身后,路过覃丽儿时,眼神恶狠狠。后者一脸冷漠,打马跟在最后。

铠甲相击的声音在街巷里徘徊,他们走过一片片狼藉之地、紧闭之窗。

孤儿所内外,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