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终南山上遍是庙宇、道观，而这其中最有名的庙宇，非普救寺莫属。
普救寺依山而建，个中建筑错落有致。山门高大，极显庄严肃穆。飞甍碧瓦，愈显得楼阁宏富、殿堂壮丽。
尤其是山门前的一片空场，足容纳千人规模的法会。
如此一来，普救寺的香火也很是兴旺，莫说权贵王侯，就连寒门书生、过往客商，都时常来此随喜，或是寄住。
张君瑞，就是寄住在普救寺中的一员书生。
与很多寄住书生不同的是，张君瑞只独身一人，身边并无僮仆伺候。倒不是因他喜清静，而是他囊中羞涩，实难供养僮仆。
他曾算过一笔账，养僮仆的钱足够他买笔墨纸砚，习字写书。再说，张君瑞为人也不惰怠，浣衣洒扫、煎茶爇香等一应事务，他都能料理得清楚明白。
当崔莺莺、红娘立在西厢之外，见到的画面便是如此。
但见张君瑞正闲散地坐在案几边，轻声诵念诗书。
室内陈设虽已老旧，但却洁净无尘，归置得极是齐整，午风拂来处，递送着清甜的暗香，颇是令人受用。
此情此境，不免令崔莺莺有些沉醉，直到红娘轻咳一声，才把屋内屋外的二人唤醒。
张君瑞回过神来，因笑道：“不知崔女郎光临寒舍，小生怠慢了。”
说时，他已起身迎客。
崔莺莺轻瞪了红娘一眼，才轻笑道：“扰了先生清静，委实唐突。”
张君瑞忙出门做了一揖：“西厢之门，一直为女郎打开。小生无有不便。”
红娘不满地哼了一声。
他便又向红娘做了一揖：“小生也随时恭候红娘大驾。”
见张君瑞这般知趣，红娘也很满意，遂道：“你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按说，大家闺秀不请自来，还要进陌生男子的居处，不免于礼不合。但经过昨夜之事，张君瑞私心里觉得，这对主仆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罕。
原来，崔莺莺、红娘主仆本与家人一起上山，前来普救寺上香。谁知，入了普救寺后，她们趁着家人虔诚礼佛的当头，竟偷偷出门去看萤火虫。
这一看，就被困在山中不知归路……
尽管红娘曾以“老马识途”来自夸。
至于说，她们为何身着白衣，就更令人意外了。
红娘说，萤火虫会发光，必然集萃了天地间的精华，合该以一身翩然白衣相应……
听完这话，张君瑞心说，这真不能怪我把你们当成白狐，这事儿寻常女子真做不出来。
当然，有鉴于红娘牙尖嘴利、句句戳心，张君瑞只能悄悄腹诽，非但如此，他还得在主仆俩见到崔老爷的时候，帮她们说好话。
准确地说，是帮红娘说好话。
归程中，张君瑞也看出来，主仆俩情同姐妹，若是红娘因撺掇女郎出门而被罚，女郎一定会很难过。
担心女儿一夜，见她平安归来，崔老爷胡须只颤了几颤，并未动怒。倒是崔夫人看见红娘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就抡了竹棍要亲自笞她。
红娘不敢闪躲，但崔老爷却不好在外人跟前失了体面，重咳一声以示威严。
崔夫人立马收了竹棍，退到一旁去了。
什么样的老爷，才能治家严厉，不怒自威。而且，他还姓崔。
张君瑞暗暗思忖，心里已有了答案。
此时此地，听得红娘说话，张君瑞立时应道：“女郎请进，不嫌弃的话，请喝一杯小生煎的茶。”
崔莺莺便笑：“我闺名叫莺莺，你不用女郎前，女郎后地唤。”
张君瑞深深看她一眼，方才颔首：“便依莺莺所言。”
入得室内，先前掠过鼻息的香气，益发清新宜人。
崔莺莺、红娘相携而坐，很快就对案几上的香炉瞩目起来。那是一只铜香鸭，缕缕轻烟正从那鸭嘴缓缓吐出，在空中盘绕。
“这香料是……”崔莺莺不禁问。
张君瑞已坐在近处炙茶，把茶饼放在火上烤。
闻言，他一壁炙茶，一壁解释：“这是特制的香料，寻常易得而又馨香无比。把橘叶捣烂，和旧竹篾片一起放入瓷罐之中,用火蒸制则成。”
莫说是崔莺莺，便是红娘，听得此语也不免暗暗咋舌。
平日里，崔府里用的都是皇帝赐下的名贵香料，却哪里听说，这么“寻常易得而又馨香无比”的香料。
半晌，崔莺莺才问：“橘叶，是你从终南山采来的么？”
张君瑞颔首：“正是。此法所制之熏香清雅古朴，熏焚之时，嗯……倒像是春晓行山径一般。”
大抵是听到“山径”一词，让红娘想起昨夜之事，遂“嗤”的一声笑出：“看来，张先生不只会捉妖怪，还会制香！”
相识以来，张君瑞也习惯红娘揶揄人的性子，并不着恼，反倒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小生会的可多了，比如煎茶。”
张君瑞煎茶的技艺很是娴熟。
先是烤炙茶饼，再是将其捣碾成细末，再是盛水煎煮，添上葱姜盐，三沸而取饮。
担心客人们嫌弃，张君瑞又特意强调这水比山泉还好，是他近日向天公拿来的无根之水。
细品之下，无根之水亦别有甘甜之处，不禁令人啧啧称赞。
饮了茶，崔莺莺才把脸色一肃，道明来意：“张先生，我看您随身背着捉妖驱邪的布囊，不知您是否精于此道？”
张君瑞想了想：“略知皮毛，不然也不至于把女郎……嗯，把莺莺错认为……呵呵……”
红娘忍俊不禁，崔莺莺却秀眉轻蹙，叹道：“我本以为，先生精于此道。如此，那便……”
见崔莺莺起身要走，张君瑞忙截住她的话：“小生虽只略知皮毛，但也愿为莺莺解忧。您不妨说说看。”
霎时间，崔莺莺眉心舒展些许，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和阿父、阿母上普救寺来上香、借住，是因崔府里不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