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是在一个并不富裕甚至是有点贫困的农村家庭里。我还没出生,我的爷爷就已经死去了。

据说我的爷爷曾经是个地主,可以每天关上家门抽着英国人送来的大烟,喝着法国人送来的红酒。

可能是酒精和尼古丁共同的作用下,也可能是由于爷爷年事已高,我母亲后来跟我讲,在爷爷最后的那几年里,他终日神志不清,糊里糊涂,像是得了什么病,每天都要睡很多的觉。

而他的儿子——我的父亲,大概是知道爷爷可能命不久矣,则整天守在床前,寸步不离。

当时父亲所考虑的,不是把爷爷送到医院去诊断并且接受治疗,而是盼着爷爷能早日归西,他好继承家中的产业,他也想享受享受爷爷那种关上门来抽烟喝酒的生活。

在我看来,这也许就是我们家道中落的开始。

爷爷去世那年,我们的家从以前的大宅院变成了破柴房。

一夜之间,我们的身份从地主变成了贫农,曾经的自豪与风光已不再。

父亲没有如愿地继承到爷爷的万贯家财,也没有享受到大烟和洋酒带来的快感。

留给父亲的,是一穷二白的烂摊子一样的家。

多年来,父亲始终不提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当时那样的局面,只是嘴里一直念念着,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们要着眼看未来。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一切,都与父亲那个不孝的弟弟有关。

爷爷去世后,父亲的弟弟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全都变卖掉,把家里钱全部掏空,后来逃到了台湾,从那以后销声匿迹,往后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而我,也就是在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出生的。

我们家兄弟姐妹好多,在我之前,我已有三个姐姐和三个哥哥。

我在家里排行第七,故我名字就叫赳七。

印象中,在我的童年时期,基本上都是在饥寒交迫中度过的。

由于粮食有限,家里吃饭的人口又多,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

小时候,我常常一大早从家中厨房的盐罐子里抓一把盐,上学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舔,等走到学校了,手中的盐也基本上都被舔干净了。

到了寒冷的冬天,我常常是一把鼻涕一把盐地往嘴里舔,别有一番风味。

把手中的盐舔完了,还要把手指杵到嘴里面吮吸一番方肯罢休。

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加料”早餐肯定是没有营养价值的,甚至是还有些许恶心,但当时好像身边的同学都这样,所以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是在那样贫困的条件下,父亲仍然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将来才能走出大山与别人更好地竞争。我父亲没念过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以后就跟随我爷爷外出做生意。

可能是因为他的亲身体会,吃过没有学到文化知识的亏,所以当年无论多么地困难,都要坚持把我们送进学校里接受教育。

自从大哥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里的高中当了一名人民教师以后,我们家的生活开始不那么拮据。

我十五岁那年的某一天,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小男孩,他比我小一岁,叫黄得喜。

父亲说,这是我们的弟弟。十四年前,弟弟出生于镇上的医院。

由于家庭贫困,家里当时实在是没有能力再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再三考虑下,决定忍痛把得喜通过熟人的关系送到县里大户人家黄家寄养。

黄家家底雄厚,黄家太太嫁入黄家多年,为黄家生了五位千金,个个都很貌美如花。

令黄家人感到遗憾的是,他们家一直生不出男丁,黄家之香炉无人继后,他们一直就想要添个男丁为黄家开枝散叶。

这下正好,赳家人正好生了个男孩苦于无力抚养,黄家人最终在熟人的介绍下把这个小男孩抱回家中。

黄得喜在黄家从小就被惯着宠着,由于是在县里长大,黄家人从来不教更不允许得喜讲乡里话。

得喜上的是贵族学校,接受的是西方的教育。

有几门课程的教授工作还是由外教老师担任的。

得喜成长的家庭,注定了他要比大部分同龄人的生活条件都要优越。

后来二姐四姐相继出嫁,三哥高中毕业到了镇上的水泥厂上班,五哥大学毕业后在县里的银行工作,我后来因为在市里的报纸上发表过几篇文章,市局领导看过之后大为赞赏,在市文化局为我谋得一份差事,让我有了更好的机会去发表我的文章,开启我的写作之路……这些年,我家的变化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我们用钢筋水泥盖起了坚实的房子,我们不再受到同村村民的欺负,我们获得以前从未有过的尊重。

这一切,都得益于父亲对我们学习文化的重视,只有掌握了知识,才有可能改善我们的生活。

当年得喜初回我们家,我对眼前这个仅比我小一岁的弟弟的过去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他身上流着的是赳家人的血,但他姓黄,他是在我们镇上出生的,但他却不会讲我们的乡里话,他是农民的儿子,但他却没有吃过红薯和芋头,更别说干农活了。

刚开始,尽管有着很多的不适应,但得喜还是在我们家待下来了。

后来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们知道了,得喜之所以会回到我们家里来,是因为得喜的养父母一家都要移民到英国去。

然而,他们和五位千金小姐全部都准备着办理移民相关事项时,得喜却发现自已不在这次出国移民的名单里,也就是说,得喜的养父母,没有想着把得喜带着去英国一起生活。

得喜就这样被抛弃了。

几经周折,得喜最终还是在当年同一个熟人的帮助下,总算找到了我们的家。

那一年,得喜才14岁。

得喜在我们家,跟我们一起生活,享受的是不一样的待遇。

可能是因为父母当年把得喜拱手送予他人没有尽到父母抚养的责任而导致心理上的不安,可能是因为得喜在我们家中排行老幺,可能是担心得得喜在原来富裕的家庭中回到普通家庭里会产生心理上的落差而难以接受,也有可能是我自已想太多……

当时我总觉得父母对得喜格外宠爱。

是跟我们其它几个兄弟姐妹不一样的宠爱。

得喜回家后的第一年中秋节,我第一次尝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月饼,得喜回家后的第一年过年,我们第一次穿上了新衣服(在这之前,我几乎没有穿过新衣服,我的所有衣服都是几个哥哥穿到不合身才轮流我的),我们家从以前的三天吃一顿肉,变成了几乎天天都会有肉吃。

就这样,我们相安无事地又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时隔二十二年,我们都已成家立室,和自已喜欢的姑娘组建了自已的家庭。

36岁的得喜中秋节回到家中,忽然跟八十多的老父亲提出了要分家的要求,他口中所谓的分家,就是与赳家彻底脱离关系,从此断绝往来。

我们都不敢相信这是从得喜口中说出来的话,虽然我们曾经一度都有过这样的担忧。

自从得喜回到家里来的这二十二年里,我们家对这个小老弟一直不薄,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照顾他,一直都很努力的让他融入到我们这个大家庭来。

我还记得,得喜刚回家里来的那段时间,从前很少讲普通话的父亲还专门苦练过普通话,为的就是更好地与不会讲乡里话的得喜沟通。

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从得喜的口中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得喜说,他当年去了英国的养父母回来了,并曾经找到过他,他说,他们这次回来也许是有意向要把他带到英国去,继承他们在那边的事业。

我们听到后当场就掀桌子了,我们都为得喜的愚昧无知感到痛心疾首。

他怎么能不念这二十二年来的感情,说分家就分家,他怎么能因为曾经的养父母的一句话就要离开这个宠爱过他二十几年的大家庭。

要不是大哥三哥拉着我,当时我就跟得喜这个小老弟大干一场。

然而,父亲却看似淡定,他安慰我们说:算了吧,随他闹吧,要是他养父母真要他去继承所谓的家业,当年又怎么会抛弃他?

你们怎么就不想这次他们又是打着继承家业的幌子,最终又一次把他抛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