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以为IIB意识形态调查局的办公地点会是一座高梁立柱,干挂石材,充满宗教式象征的宏伟大楼。再要不就是玻璃幕墙,装潢简约的写字楼。都不是,IIB所在地就是一栋气质平庸的灰色三层小楼。谈不上宏伟,跟豪华也不沾边,甚至都有些寒酸。唯一的特点是没有窗户。

莱姆走进去,没有安检,没有金属探测仪,也没有一丝不苟身着制服的安全员。只有一个非常普通的大理石前台,前台后面站着一个黑西装黑墨镜男人。走上前去,前台的黑西装没有说话,微笑着指了指前台旁边一块银色金属边框黑屏幕。上面显示着:把手放上去。

莱姆放上右手。屏幕上光点闪烁,显示出莱姆的身份,确认好之后,地上有条奇奇怪怪的光带,顺着光带莱姆看到有一扇电梯门打开了。莱姆顺着光带走过去,心想这都哪个设计的这套指引系统,怎么有种古早科幻片的恶趣味?莱姆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脚下这大理石地板也是虚拟的画面,自己实际上应该是踩在一块巨型屏幕上。

奇奇怪怪的设计。

莱姆进入电梯,没有按钮,只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指示着楼层。莱姆看着数字从1F逐渐变成了-28F,原来这机构在地下。

出了电梯,他顺着指引线走进一个办公区。终于有正常一点的办公区了,莱姆推门走进去。男人穿统一的黑西装的,女人们统一白衬衫和黑色套裙,外套下面都挂着手枪,办公桌上随意放着各种读卡设备。

莱姆走进方志辉的办公室。莱姆恍惚间又回到第一次见方志辉的情景。一样的西装笔挺,一样的眼镜片反光,一样的高深莫测又残忍的微笑。

“莱姆探长,欢迎,欢迎。”方志辉主动伸出手。

“长官。”

“你是第一次来吧。”方志辉嘴角向上,带着笑意。莱姆总觉得着笑容有些冰冷。

“对,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长官,沈万林的案子,需要您的帮助。”

“见外了。莱姆探长,都是为了帝国的稳定。你说吧,我能提供什么帮助。”

“长官。我知道有个小小的不服管教的反动团体,也许您会知道相关的情况。”

“你具体指的是哪个团体?”

“拔卡人。”

方志辉点点头,抿了抿嘴巴,“嗯,我听说过。”

“我认为,对于这类反动分子,方长官应该有相关的信息,希望能给我一些指导。”

方志辉沉吟半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莱姆探长,你跟我来。”

方志辉站起来,领着莱姆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来到大办公区。外面熙熙攘攘正在办公的人群,突然安静,一起朝着方志辉敬礼,就跟身上的某个“致敬”的开关瞬间打开,还是并联的设计。方志辉点点头,一群人又恢复忙碌办公的样子。莱姆觉得这一幕有些诡异,而后面方志辉让他看到的,更加让人不适。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方志辉抬手在自己右侧太阳穴位置拧了三下,拔出卡带,在电梯上一个不起眼的红色圆点,触碰了一下,电梯出现楼层输入的界面。方志辉输入-33F,电梯继续往下。

电梯停在-33F。

莱姆看到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天花板两侧有两条金色灯带提供照明,走廊上面有很多带着玻璃窥视窗的房门,让他想到按摩店的装潢风格,简直一摸一样。方志辉朝前走,每走到一处房门就让莱姆往里看。

第一个窗户,莱姆看到一个人躺在一台类似医院用的核磁共振机的机器上。跟医院不同的是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铐住。他右侧太阳穴位置的卡槽插着一根线,线的另外一段链接着机器。机器的操作面板前面,站了一个人。他正在操作着,一些医学读数清晰展示在屏幕上。随着IIB的人点下屏幕的按钮,机器上躺着的人,就开始撕心裂肺的大叫。

莱姆听不见叫声,这道门是隔音的,但是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人浑身的抽搐,脖子上青筋暴起,还有看到后槽牙的张开的大嘴。犯人已经陷入极度恐惧和痛苦中。

方志辉神色不变,吐字清晰,犹如播音员一般的声线开始讲述:“帝国建立的多久,IIB就存在了多久。一般人都觉得帝国强大,在世界上无可匹敌。IIB的事务官就是穿得西装笔挺,开着公家的豪车,拿着读卡器满世界找所谓的思想犯,非常轻松。但这不是真相,敌人已经领先了。他们掌握了卡带覆写技术,从特殊渠道招募志愿者,通过卡带覆写,抹去人格,写上恐怖袭击的任务,然后通过各种途径把人送到帝国,展开破坏行动。爆炸发生了,无辜的公民死亡了,等到正义需要伸张的时候,帝国的公民就会责怪IIB干什么吃的。帝国的敌人太多了,你以为北方诸国都猜不到我们在北方搅浑池水?”

方志辉伸出右手,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算,“自由解放阵线,思想解放者,普罗米修斯主义者,金枝组织,神经漫游者,心灵骑士团公会,灵修岛,卡带之神教,搏击俱乐部,申冤人联盟……”

莱姆走到第二个窗口,一个穿着囚服的人傻傻地坐在凳子上,嘴巴在呢喃着什么,身旁的一台机器上牵出的线插在他的卡槽里,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和黑西装正在仔细看着屏幕上的示波器读数。

方志辉还在继续,“有时候费劲千辛万苦,牺牲了很多好手,好不容易找到几个真凶的时候,我们得到的也就是一些哲学僵尸。嘴巴里面呢喃着,政治团体的主义,或者宗教团体的思想,毫无价值。”

方志辉转过脸看着莱姆,“当然,我们也不是毫无办法。不管你承认与否,人类自主意识的底层,也许不是最底层,就是上万年进化的成果积淀,或者说写在遗传代码的触发机制,我不是专业人士,那就是——恐惧。”

提到这两个词,方志辉两眼放光,“这件武器实在是太好用了。无论是哲学僵尸,还是覆写多次的人格空白者,通过挖掘出他们思想深处的恐惧,我们总能榨取一些有用的东西。”

方志辉领着莱姆走向下一间房子,窗户里面,一个浑身赤裸哭哭啼啼的老女人正在念出一串人名。

莱姆也算是身经百战,在中京的黑白灰道上打滚了很多年的铁头探长。但是此时此刻,他感到一股凉气,从尾巴骨升起,冰凉酥麻沿着脊背直冲上后脑勺。他仿佛看到自己在房间里面,接受恐惧审讯,变成思想僵尸,然后供出一切秘密。

方志辉恢复常有的神色,说:“莱姆探长,帝国的敌人多到不可想象。你才见了几个,那个所谓拔卡人组织,不过是跟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艺术家和想要得永生的铜臭商人搞的儿戏,玩砸了,死了几个帝国的蛀虫而已。我们面对的,对那是要动摇帝国根基的真正的敌人。”

方志辉身后的走廊仿佛延伸到无限远,这里到底有多少个房间?有多少人破坏分子在承受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

方志辉的话久久回荡在莱姆脑海。莱姆走出这栋不起眼的二层灰色小楼的时候,还久久不能平息。莱姆再也不能用轻松正常的眼光来看这栋建筑了。

那里就是地狱,思想的地狱。

莱姆驱车返回警局,路上美绪来了电话。

“莱姆。有新消息。”

“说吧,我在开车。”

“开车?你去了IIB,情况怎么样?”

莱姆脑海出现那个走廊,一颗冷汗从后背滑落到内裤的边缘。“说来话长。你先说。”

“我查到那个医生了。”

“沈万林的私人医生。”

“对。他并没有躲避警方追查,我申请通缉令的时候,发现一条消费信息。我找过去,他就在中央公园的人造海滩的躺椅上。”

“我去。看来是咱们想多了。”

“对。这个人已经做了他快十年的私人医生了。管医生承认了沈万林有胰腺癌,并且已经是四期,无法进行手术治疗了,病情来得非常突然。沈自然就责怪自己的私人医生,两人有了隔阂。之后据管医生说,沈不知道从哪接触到这个意识传输的疗法,有些走火入魔。管医生极力反对,沈在一个月前就炒了他鱿鱼。”

“有其他旁证吗?”

“我看了他的离职手续,读了他的卡,看到了有关的意识痕迹。应该没有问题。”

“那基本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

“对。我还有收获。”

“什么?”

“据管波讲,他见过那个搞意识传输的人一面。应该就是咱们找的拔卡人。”

莱姆一脚急刹。停在路边。

“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我带了管医生回局里,技术部正在读他的卡,绘制肖像。”

莱姆重新挂挡上路,用力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