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的家在中京城南一处毗邻清幽的公园的别墅区。莱姆一下离开繁华压抑的市中心，心情轻松了不少，忽然反应过来，王伟似乎不太像是能买得起这种房子的人。
保安非常难缠，报了王伟的名字和具体地址还是不让进，直到莱姆掏出警察证件。穿着红色制服的小伙子才屁颠屁颠地把门打开。莱姆本来想低调行事，看来情况不允许。莱姆开车在别墅区弯弯绕了很久，进去小区才知道，这里不仅是毗邻公园，还是一座滨湖别墅，三层高的尖顶现代风格的房子就依着山势，高低错落，莱姆觉得住在这里应该能多活几年。
好不容易找到王伟的家。
莱姆摁响门铃。
没人开门。
莱姆又摁了一次。
还是没人开门。
莱姆看看美绪。美绪左右看看，四下无人。邻居们似乎也不在。莱姆赌气似的又连续摁了几次。
门开了。一个扎着小辫，额头很窄留着小胡子的瘦子露出半个身体。小辫子里面穿着黑色短袖，外罩一件黑色西装，腰带上还有个金色的狼头。
小胡子生硬地说：“找谁？”
莱姆则笑嘻嘻地问：“请问这里是王伟的家吗？”
“不是。”小胡子非常粗暴地关门。莱姆伸出一只脚卡住门，脸上笑容不改。
“应该就是这里了。我是王伟的朋友。”
小辫子火了，一把打开门的，大声叫骂：“你什么东西啊。给你说了不是就不是。”
开门的瞬间莱姆瞥到屋子里有一群同样装扮的人。
小辫子看到莱姆忽视他更火了，伸手就要抓莱姆的衣领。莱姆的肌肉记忆被激活，顺势卡腕，掣肘，反关节，把小辫子扔出去门去好远。小辫子翻身起来，就要挥拳，被美绪一个漂亮的侧踢打中下腹，疼得跪了下去。莱姆抬眼看到，一群同样西装外套的男人，正站在凌乱不堪的客厅里面。他们右侧太阳穴卡槽位置都纹了同样金币样式的纹身。他们看到小兄弟挨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冲过来要动手。莱姆只听见身后一声：“趴下。”
美绪飞身而过，空中一个膝击砸中头前冲来的一个招风耳汉子的鼻梁。落地之后，摆好架势，利用门厅玄关的狭窄空间，闪转腾挪，从容招架，或踢腿，或肘击，或用拳打，连续放倒几个人之后，从腰间拔出甩棍，上下挥击。这可比拳头硬多了，几个回合，倒下去的人更多了。
美绪施展了军人简洁实用的格斗技巧，充分展示了她身体的柔韧性，她的力量和速度。简直是一种暴力艺术。
“够了。所有人蹲下！”
莱姆拔出枪来。“我们是警察，正在执行公务。”莱姆持枪掩护着美绪就往里硬闯，叫苦连天的流氓们都在地上躺着。莱姆进去之后才发现，一楼的客厅几乎是没有一个完整的东西，破碎的茶几，砸烂的柜子，屏幕碎裂的电视机，杯子，花瓶等等。应该是这群人砸烂的，客厅中央有张木质餐椅，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坐在上面。
“你好。女士。我是警察。不用怕了。”
女人还是瑟瑟发抖。
地上叫苦连天的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眼神依旧凶狠。莱姆觉得有些反常，这些人不像是一般的地痞，气势很足，甚至看见自己掏枪出来也没有畏惧之色。
“双手抱头，转过去蹲在地上。快。”莱姆用枪控制现场，美绪从车里拿出一把轧带挨个给流氓们捆上双手。莱姆之后立刻呼叫支援，正在和总部沟通地址的间隙，一个人从楼上走下来。
他双手举高，一步下一个台阶，动作缓慢而从容不迫。黑西装，黑领带，西装驳头上别着一个金色徽章，这徽章莱姆太熟悉了，一双张开食指和大拇指的“枪”形手势向上指着，虎口中间托举着一张红色磁盘卡带。
这是IIB的人。
“莱姆探长，你好。久仰大名。”这人梳着大背头，发油似乎抹得太多了，有些发亮。黑色的长而扁的墨镜刚刚遮住眼睛，就像是劣质科幻片里面的神秘人。
“不愧是从基层起来的干警，这业务素质好高。”大背头回头看了看蹲在墙角被控制的流氓们。又看了一眼英姿飒爽的美绪。
“你是谁？干什么的？”
“自我介绍一下，IIB刘銮风，二等事务官。”
莱姆枪没动，人也没动。
“证件呢？”
大背头举了举右手，“证件在我外套内兜，我现在伸手去拿可以吗？”
莱姆点头，“慢一点。”枪还是指着大背头。
大背头慢慢伸手进去拿出证件，要递给莱姆。莱姆没有接，还是双手持枪，说：“一页一页翻给我看。”
大背头笑了笑，就在枪口前面，一页一页地翻给的莱姆看。莱姆看了之后，终于收了枪。
大背头刚要张嘴，莱姆抢在他前面说：“既然是兄弟单位，那没问题。你可以走了。”
“莱姆探长，你可能有些误会。我们是来进行一些案件调查的。”
“什么调查？”
“IIB的条例约定，我不能说给你听。而且，我们已经调查完了，是不是女士？”
凳子上穿着短裤和吊带瑟瑟发抖的女人低声啜泣，没有回答大背头。
“我们正要走，我的这些同事也要一起走。”
“这些是你的同事？”莱姆都觉得问题很荒谬。地上一群地痞流氓，不是矮小猥琐，就是五大三粗，没品位的纹身爬满了右侧太阳穴。
“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方便IIB出面的，我们会有些编外协助人员。就像你们有协警。我们也有劳务派遣的雇员。你懂得。”
“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必须守法。”莱姆不打算好好说话，走到中间还在瑟瑟发抖的女人跟前，单膝蹲下，柔声问道：“女士。不用怕，我是市局警察莱姆。这些人是不是威胁过你？现场这些砸烂的东西是不是他们弄得？你放心，这些事情都是违法行为，帝国公民是受法律保护的。”
女人抬眼看了一下一屋子的人，最后视点落在大背头身上，像是一只惊恐的小兔子。她使劲的摇摇头，说：“没有。”
“真的没有？”莱姆又问了一遍。
还是一样的回答。
莱姆站起来，给美绪说：“放了吧。”声音发颤，带着无奈和丧气。
“莱姆，可是。”
“没事。美绪，有落在咱们手里的时候。”莱姆恶狠狠的盯着大背头的眼睛，直接说出这句话，亮了明牌。这是莱姆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对着IIB的放狠话。得罪他们很冒险，但是莱姆并不是无脑发怒。
莱姆下意识的想到几个问题，首先，今天的事情很蹊跷，IIB应该还没有堕落到跟这些阿猫阿狗一起办事，如果发生了，也许是某个IIB的领导在办自己的私事，这很不寻常。其次，如果是公事，对IIB来说，只要把人带进那座炼狱一般的地下堡垒，她妈屁股上有几颗痣他们都能清清楚楚，而犯不上用这种高利贷催债的低劣手段。这也反证了他们今天绝对是做私活，而不是公干。这就不用客气了。
大背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美绪用刀子割开一人的轧带，然后让他们自己人相互帮忙。一群流氓踩着地上碎裂的锅碗瓢盆，扬长而去。
等到所有人走开，莱姆对着美绪说：“先带她去楼上换换衣服，清理下，安抚下，注意应激反应，弄好之后叫我。我有话问她。”
美绪点点头，搀扶着遭受惊吓过度的女人去了二楼，莱姆听到关门声和流水声。
莱姆打开一楼铝合金玻璃门，站在阳台上抽烟。天气阴沉下来，冷风阵阵，下起雨来，打湿了花园的草木，野猫匆忙躲避，野鸟藏在林中，大雨落下的时候，天地之间，也许只有人，在忙碌，忙着生，忙着死。莱姆喜欢看云，现在什么算法也好，模型，气象气球也好，谁也不能100%掌握全局或者局部的天气系统。莱姆坚持认为，有些事情人类是始终做不到的。
莱姆斜眼观察房间，虽然打烂的东西很多，地上全是碎渣和垃圾。但是这座别墅绝对不是王伟平时他们住的地方，缺少生活气息，垃圾桶很干净，没砸烂的书架上还有一层薄灰尘。水龙头放出的头一截水还有水锈红。墙壁上还有一些因为热胀冷缩形成的空鼓。这里是王伟的别院，换言之很适合藏东西。
两支烟的功夫，女人已经收拾完毕，一楼连一张完整的椅子都找不到。三人在别墅二楼的书房谈话。莱姆发现，女人神情憔悴，眼袋很深，但是充满了那种家庭主妇温柔和女人味，发丝凌乱，额头前有几缕不服管教的垂发，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一张温柔女人的脸，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毛线衣，贴合着身体的曲线。
“怎么称呼？”
“我叫卢可颐。颐和园的颐。”
“卢女士，我们是为王伟的事情来的。多的我就不说了吧。希望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王伟的老婆，卢可颐睁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内心挣扎，邹着眉头看看莱姆，又看看美绪。莱姆知道自己还没赢得她的信任。
莱姆说：“王伟就死在我的面前。”
卢可颐盯着莱姆，双眼含泪，说：“我早就怀疑他在做不好的事情，要不怎么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这栋房子半年前买的，我一天都没有住过，我不是虚荣的女人，劝了他好多次，我说无功不受禄，他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好好把握机会就能挣钱。”
“我还知道，王伟和精密通讯，量子波动这两家大公司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莱姆必须加一把火，往她心里打。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怎么过问，但是我知道他确实在精密通讯也干过。我拿回他的遗体时候，就有个陌生电话联系我。说是王伟有一样东西属于他们，要过来拿。我不知道。”
卢可颐擦掉眼泪。
“然后就有人三番五次的来到我家骚扰我，我报了警，也没有用。我躲到这个不经常住的地方来，他们还是找到了我。而且最让人头疼的是，我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他们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他们在房子翻了很久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还是那个姓刘的。”
莱姆想起大背头的丑恶嘴脸。
“问我丈夫的遗物。”卢可颐捏住双拳，“就是这一点点东西也不给我留下。”
莱姆问：“是一张卡带？”
卢可颐点点头，“是两张，就是我从警察局领回来的两张卡带。”
卢可颐站起身走到书架上拿出一本精装叫《营销天才》的书，翻开扉页，有一个小凹槽，空空如也。
“那个人拿走了。丈夫生前很喜欢看这本书。”
莱姆看看美绪有些丧气，但是卢可颐后面的几句话，让莱姆重新燃起希望。
“有一件事情。也许对你们很重要。就在他出事之前的一天晚上，我听见丈夫在打电话，但是他用的是西班牙语，我开始以为在和那边的客户说事情。我原来上学辅修过西班牙语，我大概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一声响雷炸开。
“他说，这次的目标太危险，他有些害怕。以前都是一些小鱼小虾，随便敲一下，出来一点油水，很安全。这次目标不同，他不想冒风险。他们意见不合。他和电话里面的人吵了起来，情绪激动的时候，他大声叫骂着，他妈的，给你们方志辉长官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合作，结束之后两不相欠，还说上次精密通讯的钱还没到账，钱到了他才行动。然后他挂了电话。这些事情我听得清清楚楚。”
莱姆听完，看看美绪，美绪也看看莱姆。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严重了。莱姆猜出了大概，听到真相的时候还是有些吃惊，满嘴爱国主义身居高位的方志辉，搞得居然是敲诈商家的下作生意。
“你现在不能待在这里了。跟我们走吧。”
从别墅出来的时候，莱姆和美绪都明白，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事实已经非常清楚了：王伟与方志辉进行了某种形式的合作（大概率是自己潜入该企业做间谍拿到关键信息给方志辉），以敲诈企业老板的方式获利，只是这次他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事件似乎回到了原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