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依然是风调雨顺,万事和乐。

人们也依旧把我奉为神女。

但最近来祈愿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好像都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祭司婆婆也长长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我去询问,她却守口如瓶。

没关系的,我马上折完一千只千纸鹤了,等折好了,就可以用这个愿望让祭司婆婆开心啦~

我不禁激动地笑了一下。

只是村里的人都对顾郎的事闭口不谈,真得好奇怪。

我答应好的事情没完成,阿郎会生气吗……

那到时候我就给阿郎也折一千只千纸鹤吧。

……

轰隆隆……

雷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看着漫天的乌云,内心有些不安,我低下头,双手紧紧握住了胸前的衣襟。昨日才见村民们灌溉过田地,现在又是暴雨……

“哎……”我缓缓叹了口气。我不喜欢这样的压抑雨天,总感觉有什么要发生。

既然我是神女,那我向神许愿应该会有用吧。

虽然神很可怕,但是听张叔叔说神明也可以实现愿望。张叔叔和祭司婆婆关系很好,那他的话应该是对的。

不管神有多可怕,为了祭司婆婆,我也要试试。我闭上眼,跪在地上向神许愿。

希望……这场雨不要持续太久。

……

然而,神并没有帮助我。

暴雨接连下了三个月还没停。

我小声问祭司婆婆,“我不是神女吗?为什么神听不见我的祈祷?”,我低下头不安的摆弄着衣角。

祭司婆婆笑眯眯地看着我,伸手将我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我们星瑰都这么懂事啦,真乖。”她粗糙的手又摸了摸我的脸颊,“神明大人一天很忙的,可能是没听见吧。”

哦,原来神不仅可怕,还是个工作狂啊。

不过作为神女却没能阻止暴雨,我有点沮丧。

……

连续下雨的第四个月。

许多人都来找祭司婆婆抗议了,祭司婆婆让我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可是透着门板我还是依稀听到了几句。

其中一个声音不由得让我浑身一颤。陈叔叔?他的女儿与我年龄相仿,所以平日里很是宠着我,每当我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压低嗓音和我玩猜字谜游戏来安慰我。

“要我说她根本不是神女!我们的神女怎么可能带来灾难?”

祭司婆婆的声音很小,我听不清,不过大概是把他们劝退了,很快就推门走了进来。

“来,星瑰,吃颗糖吧……”她的眉眼间似乎透着一丝焦虑。

“嗯……”我有些难过的接过糖,随后猛地甩了甩脑袋。

啊,我怎么可以怀疑照顾我的叔叔阿姨呢?他们之前对我那么好,怎么会说我不是神女呢?

一定是我听错了吧。

嗯,不过就算他们不信我,我还有祭司婆婆呀!

这样想着,我朝祭司婆婆使劲笑了笑。

……

连续下雨的第六个月。

终于,我折好了一千只千纸鹤。我把它们放到了一个玻璃罐子里,然后将罐子藏到了桌脚下,准备等祭司婆婆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可最近祭司婆婆好像都不怎么理我了,是因为我没能阻止暴雨吗?我感觉有些愧疚。

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了,一出去那些明明看起来很和善的叔叔阿姨就会变一副嘴脸,皱着眉头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好害怕啊,是我惹怒了神吗?

我不禁想到了阿郎,他见了祭司婆婆都不恭敬,那他应该不害怕神吧,我要是有那个胆子就好了。

……

连续下雨的第九个月。

村庄里最高的田也被淹没了。

大家都愤怒地抱怨着。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明明是神女,却阻止不了灾难的发生,神甚至连我的祈愿的一个字都不愿意听。

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揉了揉微红的眼眶,逼着自己要嘴角上扬。

今天好不容易雨停了,我想出去看看菜田,但村里的好多个叔叔阿姨看见我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往我身上砸东西,说都怪我这个巫女,才导致灾难降临。

我好不容易逃进祭司婆婆家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不光是受伤的地方痛,我的心也好痛。

为什么呢?我不是神女吗?

难道叔叔阿姨平时对我的好……都是装的吗?可是、可是我不是给你们带来过几年的风调雨顺吗?仅仅、仅仅一次灾难……

不行,我不能哭。

我用力闭了闭眼。

祭司婆婆说,神会生气的。况且,祭司婆婆也不会想看到我哭的,她说没有人喜欢爱哭的孩子。她对我那么好,我更不能惹她生气。

「咔哒」。

是推门的声音!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祭司婆婆!”看到熟悉的身影,我不禁鼻头一酸,只想缩进她的怀抱里,享受一下怀念的温暖。

但下一秒我就僵在了原地。

来的不止祭司婆婆一个人。

一入眼帘的是一双双拿着火把的手,和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

“捉拿巫女!”祭司婆婆身边一个男人喊道。

“婆婆……?”碰上祭司婆婆冰冷的目光,我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原地。

几个健壮的村民上前就要抓住我,“等等!我不是巫女!”我惊慌地辩解着,慢慢地向后退进了后院。

“呵,不是?”张叔叔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手里抱着的正是我放了一千只千纸鹤的罐子。

“那、那是我给祭司婆婆的礼物!”我焦急地喊道。

祭司婆婆紧紧地盯着我,眼里似乎有一丝嘲讽,手里紧握着祭祀用的刀具。

“婆婆,你、你相信我!真的……”我惊恐地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祭司婆婆。

她无声地示意村民们把我抓住,我急忙朝着后门跑去。

也许是被激起了求生欲,也许是心中的困惑、不甘与愤怒,我跑得很快。但随着鞋上的泥巴越来越沉重,我最终还是跑不动了,停在了一棵淹死的银杏树下。

扶着树干喘息着,我感觉肚子嘶嘶地疼,抬起头,母亲的身影映入眼帘。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用沙哑的嗓音喊到:“妈妈……”

啪!

迎接我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好疼。

我跌坐在地上,眼睛里含着泪,委屈地看着母亲,“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母亲的愤怒超乎我的想象,“大祭司都说了,这千纸鹤是死人才用的东西,你折这么多是给全村人折寿啊!居然还放在大祭司的屋子里,人家一把年纪了,出了什么事,我们村子怎么办?还怎么发财?这雨就是你这个灾星带来的!”

一旁的众人就是就是地附和着。

“什么……?”我愣愣地坐在地上。

明明千纸鹤是美好的象征啊……

发财?难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发财的工具吗?

我不敢置信地扭过头,正好对上祭司婆婆那得逞的目光。

我感觉心脏被什么揪住了,此时呼吸都是一件奢侈的事。自己好像跌入了沼泽,而祭司婆婆正在笑着指挥他们剪断我连在岸上的绳索。

“她不是巫女!”一声起,众人惊。

人群里窜出来一位少年,坚定地挡在了众人与我的中间。

我能清楚的看到顾郎脸上因紧张而流出的细密汗珠,但他依然没有移开半步,死死地将我护在身后。

我的眼眶顿时弥漫氤氲的水雾。

“顾郎,让开!”祭司婆婆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顾郎却直接张开双臂,摆明了不让,“你杀了我父亲,我不会让你再杀我重要的人了!”

“就当是我求您了……奶奶。”

听到这个称呼,祭司婆婆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冷漠地说,“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个会污蔑人的侄孙呢?”

“阿郎……”我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高傲的顾郎低声下气的模样。

“别怕,我……”顾郎转过头安抚地看着我,我的眼睛却惊恐地瞪大了,“小……”

「噗嗤」。

是刀刃划开肌肉的声音。

那个“心”子,终究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脸上多了一丝温热的触感,我抬头望向天,下雨了吗?可只有黑漆漆的乌云。我伸手摸了摸,粘稠的、红色的……又向前看了看,我的顾郎胸前插着一把利刃,而持剑的人是我的祭司婆婆……不,大祭司。

大祭司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包庇巫女者,杀无赦。”

我呆呆地看着顾郎咳出一大口鲜血。

头顶上雷声作响,那闪电像却是打在了我的心上。

眼泪,终是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阿郎——!”我紧紧抱住他,颤抖着捂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

“咳咳……”顾郎的脸色愈发苍白,虚弱地靠在我的腿上,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面颊,替我擦去了溅在脸上的血迹,“那块石头……对不起…………咳咳…我……”

“别说了……”我轻轻握住他的手,眼泪掉到了他的脸颊上,周围的人逐渐靠近,可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抱着我的阿郎。

“…你是第一个叫我阿郎的人……”他把脸颊在我手上蹭了蹭,无血色的脸看上去非常恬静,那模样却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

“不……”我低声呻吟着,“你不许死……我是神女,神明大人,你为什么听不到我的祈求?你为什么不让他活过来?为什么!?”

可是不管我在心中祈求了多少遍,顾郎的气息还是渐渐微弱,我绝望地抓紧了他的手。

“别怕…活下去……”顾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扯了扯嘴角,他眼中倒映的脏兮兮的少女随之涣散。

我的眼睛瞬间又是一片朦胧。

他明明有着一张冷峻的脸,却用世界上最温暖的语气讲着最安抚人心的话。

头顶上的乌云更厚了,遮住了最后一丝阳光。

都是因为我。

如果当时我没有叫他的名字,他是不是就不会因为转头分神而死?如果我在他冲出来之前对他大喊,叫他离开,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当时我听他的对大祭司保持警惕,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在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住进大祭司家中,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没有我,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大祭司附身凑到我耳旁,“哼,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女吧?不过是我控制他们的手段罢了,你不死,我的地位怎么牢固呢?”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很模糊,恍如隔世。

瞳孔微缩,我自嘲地笑了笑,一阵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那个曾经给我糖吃的身影在脑海中尽数破碎。

原来,在伪善的皮囊下,是一颗丑陋的心。

而冰冷的外表下,却是一个炽热的灵魂。

火刑架上,我隐隐听到大祭司说,是暴雨,所以得用火烧死她,这样才能消灾。

火舌渐渐卷上了我的脸颊,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是真正的,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一个达成欲望的工具罢了……

心里弥漫的,是恨吗?

恍惚间,我看见我折的千纸鹤被撒了上来,大概是嫌晦气要一起烧掉吧。

闭上眼睛前,我想起了村口姐姐的那句话,“千纸鹤的寓意是美好的愿望,祝福和幸福哦~折满一千只千纸鹤,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如果真得能实现愿望的话,我想用我的死,换阿郎下一世平安。

……

火焰渐渐遮蔽了「商」的视线,她看见最后两个模糊的身影从通道走了出去,叹了口气。

阿郎,对不起……

我没能按照你说的活下去。

可那个人……好像你。

……

房间内的灯灭了。

一个黑影来到水箱前,盯着屏幕上「简单模式」四个字看了看。

“「商」消散了啊。”黑暗中传来低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