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502年3月17日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光明。
今天的睡眠时间截止于五点钟。
孩子的悲鸣声划破夜蔷薇清晨的宁静。
我一下子便从梦中惊醒。
那是莉莉娅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坚定地认为那道模糊又微弱的尖叫声出自莉莉娅之口,我只是不顾一切地没命地发狂地奔向了女生宿舍的卫生间,那是声音传出来的地方。
怀着无谓的期盼推开了门,我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大理石地板上跪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开来,她无助地呜咽着,继而转为失声痛哭,白色连衣裙下的娇小身体痛苦地颤抖着。
她的前方是另一具柔弱的身躯,跟她一模一样的躯体。
两指粗的麻绳粗暴地缠绕着那具躯体纤细的脖颈,勒紧后死死地绑在窗口的栏杆上,她高高地踮起脚,以勉强让自己的脚尖着地。她双手仍死死地抓紧脖颈上的已经被鲜血浸红的麻绳,头却无力地垂下,银白色的长发被收拢到一边,我因而得以看到她扭曲的面庞。原本粉嫩的脸映衬在洁白的连衣裙下,显得格外苍白,她双眼瞪得浑圆,脸颊上还有两道已经干涸的泪痕,看着她因痛苦而张大的嘴,我好像听到了她无助的呐喊。
不,她根本就没有发出呼喊的机会就已经被扼杀了,我所能听到的仅仅只是悲怆的哭泣声而已。
此时此刻,我甚至连她们的身份都分辨不出来,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自己恍若在梦中一般。
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梦,梦远没有现实残酷。
“兰斯,发生什么事了!”
回过头,说话的人是妮娜。再然后,大家陆陆续续地聚到了门口。
我侧了侧身子,让大家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我所不愿看到的发生的一切。
妮娜的嘴开开合合,但是我全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耳边的声音像是被一层层折叠的包裹一般,越来越小,小到成为无谓的低语而已,小到成为喉咙中的哽咽而已,就像是笼罩在薄雾中的阳光无法让人心安一样,我什么也听不见。
哭泣声,痛苦的哭泣声,呜咽、哽咽、抽泣、泣诉、失声痛哭、痛哭流涕、涕泪交流、涕泗滂沱,在地上痛哭的那个孩子,在地上发出悲怆的哀鸣的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啊?
那张因窒息而惨白的脸再次浮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将已经窒息的孩子绑在这里,将在挣扎中散开的头发束在一侧,将那张已经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脸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为了饱腹而觅食的水獭,不,如果不是为了饱腹就根本称不上是觅食了,那是在,猎杀啊。
猎杀食物,玩弄食物,像是陈列战利品一样地把食物摆在堤岸,像是陈列战利品一般,把她绑在这种地方。
所以说,到底是谁啊?倒在地上痛哭的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啊?被摆入展示柜中的那个孩子,又到底是谁啊?
“露娜,把薇薇安抱回去吧。”
说话的人是——还是妮娜。
我又能重新听到了?妮娜知道哪一个是薇薇安吗?露娜知道哪一个是薇薇安吗?为什么她们都知道?难道大家都知道吗?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我又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次连哭泣声也听不到了。我颓然地坐到了地上,没有说话,不知道是自己不想说话还是不能说话。
大家又都陆陆续续地走了,抱着莉莉娅的尸体离开了,卫生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只剩下了我和妮娜。
“兰斯,你是坏掉了吗,一直坐在那里干嘛?”
“……”
“我本来还以为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呢。”
“我不行。”
“你看,你总是这样,一开口就否定。”
“我没——好吧,你要去哪?”
“去找那种怪物,怎样?”
“不怎么样,我想你是疯了。”
“或许吧。你给它们起了名字,对吗?”
“「暗」,怎样?”
“还不赖。”
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呐,兰斯,如果我也变成「暗」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把你杀了。”
“真是狠心呢。不过我可不会杀你,至少不会第一个杀你。”
“让我去送莉莉娅最后一程。”
“什么?”
“我说我要去埋葬莉莉娅。”
“埋在乔伊身边?”
“嗯。”
妮娜眯起了双眼,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好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心中好受一点儿的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真的觉得我会走?”
“我不知道。即使一起生活了十年,我发现我依然还是对你一无所知。”
“我也,有些看不懂你啊,兰斯。就这几天吧,给你留一点时间。”
“什么意思?”
“想想怎么活下去。”
妮娜说完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想要追赶她,质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站不起来。
周围突然开始变形,窗户也好、地砖也好、天花板也好,全部都变得模糊起来,开始消失不见。
转眼间我的周围就只剩下一片空白,一片明亮的空白,刺得我睁不开眼。
墙角中逐渐渗透出一种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从屋顶中淌落,从地板中涌出。窒息感,无助感用上心头,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凭自己被淹没。
失去意识前我又想起了她对我说的那句话。
“兰斯哥哥,下次再见到时,一定要笑得比莉莉娅更开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