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蟾也被这景象看迷住了,是以联想到那香块,不由小声问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但这是什么香料,这么神奇竟能引来蝴蝶。”
戚绍熙抱胸说道, “好奇,想知道。”
元蟾不住的点点头。
他卖弄玄虚着,“那就让你堂兄教你,这香他也会制。”
元蟾微仰起头,却正好与他对视,眼角微微飞扬,眸子里却似一壶香醇浓厚的菊花酒,荡漾着令人沉醉,她不自然的调开了视线。
这一会儿的功夫,其他人已谈论别的画作,有说这仕女荡秋千活泼可爱,有说这浴佛节里的老僧和童子栩栩如生,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觉得下笔不稳,不如射柳图牧牛图。
“你看这幅走马射箭图,人物骑骏马,挽弓搭箭翻身劲射之雄姿,后面四位骑手策马飞驰,气势磅礴那个,这场面定是激烈不已啊,这没有十年画工是做不出这等画来,真想知道是哪位友人所画啊。”
“是啊是啊,这画有恢宏的气魄啊,”在场众人也赞同此人。
瞧来瞧去,个个都极好,怪不得画师们在屋内争议半天。
“确实妙手丹青啊,我要甘拜下风了。”戚绍熙一副很是欣赏的样子。
元蟾不服气,见周围人多,便小声嘀咕着,“你怎么灭自己威风啊,我可指望着你们赢啊,毕竟我下注了二两银子啊。”
那可是她一个月的月钱,输了可心疼!
元蟾转头看向朱家姐妹他们,见她们窃窃私语,元蟾刻意向她们挪了几个步子,竖起耳朵去听。
“四姐,你画的是何副。”难免朱五会问这样的问题,薛楼规定画作不可盖章不可出现名号,以防出现不公投票,再者当时哪有时间顾其他人画什么,是以朱五好奇。
朱四笑着说,“是侍女荡秋千图。”
朱五维持着笑,只能说些恭喜好听的话来。
元蟾一下心情舒畅了,朱五是个什么人,是个生怕别人风头盖过她的人,如今她这副憋屈样,不就是在说自己落榜了吗,这是好事啊。
放眼厅内全场,大家都在观画闲谈,萧琰的视线却一直在一幅画上,沉默许久,“咱们汴都还有这样的人物。”
阮明禄寻着萧琰的视线看去,“你也注意到了,这画第一眼朴素,只用黑白两色,但却能让人感受到热闹,欢乐,我前头还琢磨不出来,现在倒有点品出来,是人味,生活气息!”
这是一幅汴都秋游图,有远山,河面,林间,人流不息。
有文人站在高凳上,负手而观;有船夫坐在船头船顶观看;有妇人携子爬到屋顶远看;而树上、戏台支架杆上及台后都有观众,在看相扑。
河两岸有挑夫贩夫、打铁卖茶、赶牛羊、几个小童嬉戏,也有骑兵飞奔,旌旗招展。场面人物宏伟而又有条不紊严谨生动。
不仅他们注意到了,大厅内一些文人雅士也注意到了。
“这,这画只用了三炷香的时辰吗,有人惊叹道。”
“这每一处无不精妙,有雅澹之韵呀,”又有人赞许道。”
有越来越多的人点赞附和。
“原先我还觉着各有秋千,但看了这汴都秋游图,高下立现,设色用赭笔微加匀梁,自创新法,这么多人这么多物,窥近见远,原来咱们的汴都这般风华,”阮明瑜露出一丝可惜,“思路紧凑,全无拖沓之嫌,若给足时间,萧郎君定能画出汴都全貌的瑰丽风景来。”
“这样佳作,并不是出自我手,”萧琰否认。
“什么,这不是你所画,这里竟还有如此深藏不露之人,”阮明瑜喃喃自语,不可置信。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压低声量自然围在一处的人都听到了,皆是震惊。
这还有谁比得上当世萧家郎君啊。
懊恼自己独独下注萧家郎君,没有广撒网,捶胸顿足间却觉自己后背被人一挡。
原来是自己只顾悔恨没有注意到身后人,匆匆一瞥,见是个穿着素净的文人,便虚虚拱手歉意又开始陷入自责中。
他人很高,挡在元蟾眼前替她拦下被人冲撞的危险,身影很快,简直像坐高山,让人喘不过气。
元蟾知道汴都秋游图是出自明帝之手,在吃果子之余,偶尔也会瞥几眼明帝。
他有一双好看的手,而这手握在笔的后端,手腕灵活的弯曲着,手背上的青筋也愈发明显起来。
他专注的盯着笔尖,原本素白的纸,在黑色线条一点点交汇时,也变得立体光泽了。
人太多,明帝很快又移步像什么事儿没发生。
观摩时间已到,周掌柜宣布投花开始。
戚绍熙这时凑近元蟾,“小娘子,选谁呢,以我们的交情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谁和你有交情,离我远点,”元蟾自动退后三步。
“诶,你别翻脸不认人啊。”
话是这么说,元蟾还是投给了戚绍熙。
戚绍熙很满意,向明帝示意了眼神,明帝懒得理他,转身也给戚绍熙投了花。
这倒显得他不好意思了,然后给自己投了一票。
结果很快出来,本以为汴都秋游图众望所归,却被美人自乐图截胡,两者只相差一票。
虽然秋游图技高一筹,但这玄鱼的魅力足以让现场的风流才子趋之若鹜,这美人图,众望所归。
现场不少惜才的以及三位画师深觉可惜,但这是人家一票一票投出来,不服也只能咽了。
周掌柜说了些恭贺的话,顺势揭晓了名号,依次是戚绍的美人自乐图、李六的汴都秋游图、萧琰的走马射箭图、阮明瑜的浴佛节图、阮明禄的射柳图、章谦的骑驴打球图、尧世庚的牧牛图和朱四的仕女荡秋千图 。
这两人自然用的是化名。
众人还在打探这名不见经传的李六和戚绍是谁,却听楼上一阵哗啦响声。
有女使从帘子里出来,端的是花容月貌,袅袅身姿,这两位女使就已经这等容貌,那这主人岂不是国色天香。
原来自玄鱼放话得榜首着共处三日,她便让人包下阁子,观看文会。
她不过略微俯首扫了一圈,便让楼下的人酥了一半,“穿花飞蝶似傅粉,玄鱼明日在红杏楼等候戚士人。”
众人还来不及细细咀味这宛如珠玉之声,人已消失在转角处。
好些人得以窥见玄鱼容颜,早就追寻玄鱼脚步去了。
这大厅一下少了不少人。
有人嫉妒戚绍熙,便喊道,“这花前月下,美人抱怀,哪位仁兄啊,这耕田也讲究劳累结合,不如分一日或者半个时辰也行,让我们也沾沾红袖添香的滋味。”
那人表情鄙陋,戚绍熙看着他,哂笑了一声。
这一笑倒是把这人唬住了,他带着面皮,平平的五官放在四四方方的脸上,有种不笑自带威严,但是配合着冷笑,那就像修罗鬼刹,十分的狂。
这人自觉理亏,夹着脖子离场。
见过了戚绍熙,便有人想结识李六,这秋游图细致精密而臻丽,文人学子早想切磋画技,探讨画功。
“这哪位是李六李士人啊。”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阮氏兄妹他们也好奇,是谁让萧郎君也只能屈居第三。
“李六郎在这儿呢,”元蟾朱氏姐妹挤眉弄眼招手着,可惜她带着纬帽,大家看不见她的骄傲。
大家寻声望去,竟是个其貌不扬的人。
这一声,朱氏姐妹当场惊奇,本想借这次文会羞辱与她,现在是不成了,唯有尽力挽回体面,“原来李员外不止有经商的本事,还有一手好丹青。”
朱五的话听着是在夸人,却处处透露出他只是个商人,画画只是运气好罢了。
“时人都说御史中丞朱家女儿个个都是柳絮才高,兰质蕙心,请问五娘子是哪幅画作,我也想研习一二。”元蟾态度恭谦,一副要学习参拜的样子。
戚绍熙也很赞同,附和着,“朱家一对双生花,耳闻已久,某也想一睹风华。”
大家见榜首戚绍熙都这么说,很期待的看向朱五。
朱五此刻一脸涨红,往日的一张巧嘴竟说不出话来。
=先才已经一一公布名次,朱五显然没有在榜单上,这时明知故问不过是博元蟾借机嘲讽,她如何不知,只是这次她无论如何也反驳不了。
这么多学士才子,朱五只觉得她的脸要丢尽了。
“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叫她往日无法无天,这次终于让她尝尝我这么多年被喊草包的滋味,”元蟾拿手掩在嘴边偷偷和明帝说。
“痛快吗,”明帝反问,眼睛却落在那双素手上,圆润的指甲修的很齐整,像前几日夕食呈上的珍珠团子,甜蜜冰凉。
元蟾不假思索,“痛快!”
和朱五不同,朱四恨恼了把朱五带出门,惹了一身腥不说连带把朱家扯下去,在这里的都是文人学子,若从这些人嘴中传出一些话来,那名声可就真的毁了。
如今这事不宜闹大,这亏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了,朱四想了想,分别向李六和戚绍熙作揖,“戚士人的自乐图画工精湛,栩栩如生,引得蝴蝶为画中美人添彩,李士人的秋游图更不用细说,画法纵深,艺精湛情,着实一鸣惊人,”这话不错,转而又说薛楼文会聚汴都文豪才子,姊妹两人平日的消遣之作怎能同大家相比。
众人见朱家女郎落落大方,尽显气质,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咱们男儿志在四方自是闺阁女儿不能比拟的。
原本的朱五,这时也冷静下来了,立刻明白朱四的意思,“我深知自己不足之处还有很多,难登大雅之堂,今日有幸同各位大家士人参与这等雅事,赏析佳画,对我受益良多。”
阮明瑜看了她一眼,“咱们都是来学习观摩的,无谓名次。”
这次阮明瑜没有同往日那样和稀泥,她们一道来,朱家若是名声损坏他们岂能全身而退。
“哎,倒是说的冠冕堂皇,不过她们也讨不到好,这些读书人别看最讲道理,个个都是人精儿似得,虚的很啊,好不容易有个新闻哪肯放过,”戚绍熙松了松手腕,觉得今天也没这么无趣。
元蟾也不想刁难,觉得已经捅到她们的痛处,无心留恋,在外待得时间也不宜过多,几人便各自打道回府,可苦了留在薛楼内仰慕李六这些文人学子,连个话都没说上,就偷偷走了。
回到府上,元蟾掂量掂量了掌心的分量,很满意,拿了两个小碎银子回身给了司琴司画,两人喜滋滋收了,这是她下注赢来的钱。
转头望了下天色,忽然想到什么,招来司琴问道,“之前听你说起你家小弟,现下在何处做事。”
司琴一听是问她弟弟的事儿,便有什么说什么,她本家姓程,他弟弟单名一个毅,“他呀,之前贪玩,不服阿娘管教,也不知从哪儿学了些拳脚,说男儿志在千里要出去闯荡,结果啊,不到半月,灰溜溜的回来了,也不知在外受了些什么苦,回来就乖巧了,如今跟着府里的王内知做些采买的事儿。”
还会些功夫,那可更好了,元蟾打定主意,便和司琴说,“你和王内知说,就说我有些事儿需要你小弟办,这段时间不用派事儿给他了。”
司琴好奇,“小娘子只管吩咐,不管什么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元蟾看她认真,笑着说道,“哪里学来的词,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哪里需要你舍命来,”见屋内的用人都已被她支开,便继续同她说,“我要你弟弟给我盯紧一个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报于我。”
“谁,”
“你也见过的,就是今日朱五身边的尧世庚。”
司琴虽然不理解自家小娘子为什么要派人盯着他,但她知道小娘子的事儿总有她的道理,做为自家姑娘的左膀右臂,首先就是要少说少问多做事,为小娘子排忧解难。
事儿一吩咐,司琴便安排下去了,她弟弟不敢马虎,一会儿功夫就打探到了他的住处日夜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