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前世元蟾临了才发现尧世庚是个薄情寡义负心的宵小之人,高中后立马攀上了御史中丞朱家府上的女郎,到了这一世还是本性难移一心攀高枝,这副嘴脸真让人恶心。
这边尧世庚忽然打了个冷噤,怎么觉得有一道冷风刮来。
这边卢瑛娘接过女使递来的茶盏呷了一口,却对着李六郎说道:“既如此,李朗可有兴致一同前往。”
尧世庚不料瑛娘还邀请他,本来就是借机营造二人相处机会,当下连忙阻止,“李员外是个拨算盘看账本的人,哪里会像是鉴赏字画,我看还是就你我二人前去吧。”
未等明帝表态,元蟾已抢先一步,“瑛娘子有所不知,我家员外其实对字画颇有研究,家中收藏了不少名家字画。”
元蟾一壁说着一壁去瞧他的神色,这话说的不假,明帝除了有一副好皮相,还有一副好学识,尤喜爱笔墨,丹青。他的书法因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被世人尊为瘦金体,热衷描花鸟画自成院体。(借鉴宋徽宗)至于家中名家字画确实不计其数,那禁内的藏书阁等闲不让人轻易进去,元蟾对这些书画不感兴趣,但是也知道阁内琳琅满目,拥书万卷,这话不算埋没官家。
卢瑛娘略感意外,应了声哦,笑道:“那正好一同前去玩赏。”
明帝这才表态,“李大家早在两年前便封笔,如今已很难在市面上见到,他的画自是珍贵,能得见是某的荣幸。”
哪里荣幸,哪里封笔,说起假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李大家不过对外这么宣称罢了,现在已被他招揽到他的禁中内专供为他一人描画鉴赏,还是官家的师傅。
起初李大家铁骨铮铮严词拒绝官家相邀做宫廷画师,直言宫里画师只会一昧讨好贵人,追求富丽堂皇,失了他作画的初衷,官家便和他打赌,若是他的画能入得他眼便是答应,若不能这事便绝口不提。他不过一笑而之,有何能耐能入他眼。可见到官家在他面前临描作画,那画里风采神韵,行云流水,展浩海崇山,怎一个好字了得,李大家看了只道了声尚可入耳。然后便追着要让官家做他弟子。这些都是听圣人和她说的,元蟾在禁中有一次和李大家打过照面,仙风道骨一般的人怎么就被官家坑蒙拐骗到禁中来。
虽然士农工商,商为末,但周朝却对员外格外优待,不像前朝抑商轻商,但自古以来重农轻商早已根深蒂,朝廷如何相待,世人还是对员外轻视,尧世庚只道他附庸风雅,装体面人,也不在推托。
元蟾低头跟在明帝身后,走到一处写有香雪楼三字的门前,四周绿水环绕,山石掩映,她看了他一眼,未料到明帝回头冲她投了一记眼光,她吓了一跳,知道怪她多嘴,把头垂的更低了。
一路无话,四人便到了尧世庚的住处,他小心翼翼在书案上摊开画卷,画中高山下平湖一泓,一渔翁坐于船头垂钓,元蟾不懂画,可也品出点闲趣意境来。
两个女使呈上茶水来,卢瑛娘不接,只管专心瞧这画,好像画中有金子一般,边看边称赞不绝,“高山若小斧劈皴,松树针叶繁茂严密,”卢瑛娘指着画中松树抬眼瞧向官家,“有娴静舒雅的情韵,不愧是李大家所出之手。”
尧世庚见卢瑛娘只对着这李六郎说话,有了一较高低的想法,便在一旁附和着,“李大家所作的这幅钓隐图去繁就简,用笔峭劲,有盘涡动荡之趣,乃是佳作中上品。”
听他们文绉绉的在那里评画,元蟾甚觉无聊,转过身看见明帝寻了个位子悠然坐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下,举着盏研究起茶盏来,好似他才是这里的正经主人,元蟾嘴角一勾,那边这俩人滔滔不绝,他在这里倒怡然自得。
尧世庚也注意到, 带着毫不掩饰梛的嘲笑,揶揄道:“李员外若是觉得无趣,某便让女使带你去厢房歇下吧。”
话中俨然一副主人的姿势来,而他话中点到的那人此刻捏着茶盏上面的图案瞧,装作没听见尧世庚的话,漫不经心道:“这青瓷茶盏通体翠绿,仰覆莲瓣纹,恰如菩萨座下的莲花台,菩萨法术无边,只用佛尘一挥,要变高山变高山,要变渔翁变渔翁。”
尧世庚哪里有空去理会他这前不着调得话,随意挥手道:“李员外对这茶盏感兴趣的话,随便哪个铺子里头多得是,李员外定是个腰缠万贯的,买上几盏又何妨。”
元蟾也是迟疑的看着他,这好歹也是他师傅老人家所描,官家竟这般懒散敷衍,结果他放下茶盏,手指一搭有一搭的扣在小几上,“某以为凭尧兄台的睿智,已然发现此画是摹(假)的。”
室内俩人诧异的抬起头,这话一听尧世庚便不屑的笑着,他买这画的时候也曾想过会不会是个摹的,如今市面上盛行李大家的仿画造画,有人拿了仿画来卖,也有人打着李大家昔日在家中所作废的画来卖,也不管真假,竟叫到了百两黄金。
而这画他是在一个画摊上所得,和几个同窗路过一眼瞧中了这画,他和几个同窗评赏后皆认定这是李大家所描,虽然遇了大水但拼死护住了这幅画,也因为大水家中艰难,只能忍痛割舍求有缘人得了它珍之,尧世庚舍了十两银子在一片同窗的艳羡中得到它。他不过花了十两银子得到了原本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的画作,一路感叹他自己捡了个宝。他不相信这李六郎只看了几眼,便断定它是假的。
“摹画,”卢瑛娘呢喃着,也不赞同他的话,“我有幸得见过两幅李大家的画作,这画画工如此了得,同出一脉,李郎莫不是看差了。”
尧世庚鼻尖一哼,冷笑道:“表妹说的是,李员外无凭无据便说此话是假,传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窗外是一株老杏树,若在春日里,成列盛开时的杏花,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此刻一枝杏花欹伸到窗内,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相互辉映。他放下茶盏,淡淡道:“这画中山水景象繁密充实,手指十分老练,若不细看确实真假难分,但是百密一疏,李大家所描山水画皆是前朝之景,可这画中布局却是本朝的,可见此人在描摹时加入了自己的想法。”
卢瑛娘再次观察起这画来,俯手赞同,“不错,李大家钦羡前朝景致,向来不画本朝景物。”
见瑛娘也这般赞成,李世庚乜了他一眼道:“凭此也不能断定这是假画,兴许李大家想换种格调也未可知。”
明帝沉吟了下,“尧兄瞧这画上有无落款。”
尧世庚一下怔住,慌忙低头去寻落款,足足盯了一刻钟。
官家是个沉稳的人,悲喜不形于色,他垂下眼帘,脸上却浮起笑容,很浅,却捉不住,“李大家的画之所以如此追捧,不仅仅是画技了得,还有就是他独此一家的隐款,因李大家喜欢将款藏得很深,时人便有了找此的乐趣。”
周朝作画向来没有落款的习惯,但独独李大家喜爱落款,有时隐之石隙,有时藏于背面,元蟾曾听闻一文贾花重金寻得了李大家一幅画,花了足足两年时间才找到这落款藏在树干上,可想是个会捉弄人的人。不过若是让李大家晓的他的徒弟能在片刻之间识破假画,应该倍感欣慰,捋着胡子说道教徒有方啊。
尧世庚长袖一挥,满脸不信的神色,“这隐款,岂能轻易找到。”
元蟾心内却鄙夷,也不打算掩饰,咦了声,目光闲闲落在画上,直言道:“小的虽不懂画,可这画小的却看的很明白,有山有水,画面简单闲致,便是一眼也能看出隐款在哪里,可这幅画小的左看右看哪里也没有,莫不是小的看岔眼了。”
元蟾说话损起来一向很损,把边上的尧世庚气得说不出话来。
明帝却也不紧不慢补了一句,“这画虽不是李大家所作,却也是画技精妙。”
卢瑛娘瞧见尧世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蹙眉道,“这李大家的画一日能买三担假,表哥也莫伤心。”
伤心,岂是伤心,现在是羞愧难当,要不是李六郎这人,他怎么会在瑛娘面前失了颜面,他看向瑛娘,见她眼里含了春水,将那片灼灼的光投在了李六郎身上,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元蟾见尧世庚涨紫了脸,咬着牙,便很是快哉。
这时,有个女使进来传话说卢知州已回,瑛娘便将官家元蟾俩人引到花厅。
卢瑛娘将原委告知卢知州,这卢知州五十左右,淡淡的两撇小胡子挂在下方,显得十分得意。
明帝对着卢知州作揖道:“某从外乡而来路经此地,听闻这里发了大水某深感不幸,幸而某是贩黍员外,只能以黍略尽绵薄之力,进了城见沧州百姓并未因这场水患而水深火热,定是卢知州治理有方,今日有幸得见,某荣幸之至。”
卢知州敷衍道:“李员外客气,还未谢过救小女之恩。”
俩人客套了一番,这卢知州便已公务繁忙让周内知好生招待,往内院去了。
有女使将二人引到厢房,这厢房非常开阔,两间屋子不曾间断,一入门帘便是一个斗大的青花花觚,插着满满的一囊蜀葵,石榴花,萱草,含笑,栀子花。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字画。
案上设着小鼎,里面燃着香,香气扑鼻,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攒盒,右边是雕刻着天孙云锦的柜子,元蟾预要往里面探头时,一旁女使拉住她,“这是李员外的厢房,小哥儿的不在这里,在外院。”
女使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往官家身上瞧去,暗怪自己今天怎么没有把主母赏的那件粉紫的裙子穿上。
元蟾得心思却不在这女使怎样窥探官家,却蹙了蹙眉,外院,那不是仆役住的地方,想到要和一堆男的住在一个地方,她浑身就起疙瘩,求救似的看向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