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昀致和安里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两人都是言笑晏晏,没有剑拔弩张的争锋相对,就像是刚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客气而生疏。

安里汐和她说着她过去几年在国外的生活,讲得很生动也很低调,可见其内心充盈而富裕。

林昀致也可以遥想到,她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无数个望月怀远的夜晚,无数个时间点里孤独笼罩心头。

“刚开始几个月,几乎听不懂什么课,也没什么朋友,饮食上也不太习惯,相当难受,幸好撑过来了,”

安里汐笑着说着当时的经历,“有的同学相当厉害,不仅是学习上的,还有经历上的,有人从欧洲出发一路卖唱到非洲游遍了许多国家,还有的中途休学去中东一线做记者,就是很特立独行。”

“很多时候会觉得自己的思路被困在陈规里,而害怕改变,但也许人生于自己最有意义的是体验过程的多样化而不是结局。”

“那你能接受一段潦草混乱的过程,但是结局是好的吗?”

她想了想,“换句话说,要达成一个目标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种,而我们要做的是选择一条自己认定的道路,才能走远,过程不适说明可能这条路不合适,需要调整,而不是因为看到了确定的结局,而继续下去。”

“很多时候人会选择欺骗自己,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所吃过的苦有可能是自我感动,该断不断自受其乱。”

林昀致望着安里汐那张动人的脸,心想:理论确实如此,人非圣贤,不可能永远理性自持,都会有犯错和钻牛角尖的时候,如何克服那非理性的也许就是一生的课题了。

林昀致笑了笑,“也是,很多事情不过是庸人自扰,但总有例外。”

“理性之外的感性,每个人都是有这样的,或者说人的本质就是这样不理智的情感,”

她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在一切开始的时分,人以为世界以自己为中心,后来遇到了足够多的人,于是便懂得了世界上不止自己一个人,再后来,就会发现世界之大,而自己不过是渺小的个体,作为普通人的痛苦和无能为力,最后只能与自己握手言和,接受自己的平凡。”

“不错的,人的三次成长,人生有趣的就在于它总有尽头,而人生只有一次,凡人来不及追悔,永远追不上时间。”

林昀致也没想到和安里汐聊天竟然有种知音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人类生来寂寞,于是我们都希望可以与自己相认,真正成为自己,完成生命独特的光辉历程,赋予现在意义,赋予岁月荣光。

其实生命它的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一切意义都是人基于现在的目的而赋予的价值。

-

安里汐看着林昀致,眼神亮了亮,“没想到我们还挺投缘的,那么你觉得人生的尽头又会是什么?”

她想了想,“曾经看莫泊桑《漂亮朋友》,里面的诗人德瓦兰纳,他说人生就像一个山坡,如果走到了山顶就无可奈何要走下坡路了,然后在孤独中直面死亡的恐惧。”

“我想,如果未到达人生的山顶之前,会觉得登峰造极是最终的形态,然而走下坡路其实是衰老至于坟墓的过程,人生的尽头是死亡。”

“很形象的表达,可从古至今,多少人贪恋长生。”

“也许只是对死亡的恐惧,在一些有宗教信仰的国家很多人反而可以从容赴死,随着肉体的消亡,灵魂才终于自由,不困于世间种种。”

安里汐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早点遇见你,这样我一定会力邀你和我一起出国,那几年也不至于那么难捱。”

“我也很遗憾没有早点认识你。”

两人聊了很久,都很开心。

顾言琛把菜端出来时,就看见林昀致和安里汐挨着坐在沙发上,都是眉眼带笑,嘴角上扬,一个明艳,一个素丽,不同的美。

他邀请安里汐过来家里吃饭是为了向林昀致解释清楚以前的一些误会,现在看来她俩都快成朋友了,倒是没想到她们会这么投缘。

后面吃完饭,林昀致还亲自送安里汐到楼下。

她们两个在楼下聊了许久,聊到了路灯亮起,映着她们的影子。

“昀致,现在明白了吗,我和言琛只是朋友,而你才是他选择共度一生的人。”

安里汐站在路灯下,树影斑驳落在她身上,她仿佛是融身于夜色。

她笑了笑,“不过很难想象,顾言琛这么冷静的一个人,到底是心甘情愿沉入了弱水。”

“见过你两次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可能你还没发现你们两人有多像。”

“不早了,昀致,下次见。”

都是误会,就像这一切都是她被害的妄想。

-

窗外,蓝天下像是一束光穿过最高的树梢,枝盖繁茂,神圣,驻望。

许枫月在公寓的窗前画着画,她轻轻拨开铅笔屑,忽而将纸从画板上扯下,揉成一团,随意往旁边一扔。

她想画下最后一捧春,窗外是生长的绿意,是风越过晴空,自然美妙的声音。

但是,她一连画了好多天,坐看日出日落,仍然没有画出她眼前的生机与希望,笔下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枯萎而衰败。

在这个快要过去的春天,她回忆着漫山遍野的盛开里,她望着花潮,而有一个人始终将目光落于她,她何尝不为他眼底的波澜而着迷。

那时五月,红色虞美人开满了山坡,她看来就是悲壮的绝响,就如同他们注定的结局一样,一曲离别的悲歌。

她感觉自己变得很虚弱,再也无法提笔绘出任何轮廓也配不出斑斓的色彩,就像置身于黑白之间,任凭心中的花朵慢慢颓败,而没有任何办法。

从前这越于纸上的灵动便是她生命的意义,现在这笔端流淌着她在春天里的悲伤和绝决。

终于,她拿起手机,走到窗前,风轻轻吹拂她的长发,拨了一个电话。

“昀昀,我似乎在渐渐失去生命力,自从回来后。”

“妈,要不你回国吧,这样我还能照顾你。”

她眼角似有笑意,望向最高的树梢,“我感觉自己应该活不久了。”

“你想想外婆还在等你回家呢,我也会想你的。”林昀致显然慌了,有点语无伦次。

她笑了一声,“看来我对世界还是有点价值的,起码昀昀你就是我对世界最大的成就。”

“你别担心,我之后会联系心理医生,不会想不开的。”

-

挂完许枫月的电话,林昀致坐不住了。

曾有人天天哭天喊地寻死觅活,也许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获得别人的关心和爱。

而那些真正绝望的人往往悄然无声,就害怕行动失败,被救了回来。

在这两者之间,就像隔了一道墙,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她在害怕突然许枫月就突破了这一道墙,而她一人在异国他乡,孤独应该常常萦绕心头,该是多无助。

许枫月现在这样就算是在向她求救了,她应该怎么办呢?

她想来曾经许枫月为情所伤才抑郁的,而现在估计就是和顾言墨那注定相互吸引,注定无望的感情。

这种事不尽快处理好就是隐患,林昀致就一点也上不下去班了,思绪飘然。

如果许枫月和顾言墨在一起了,她肯定会有背德的罪恶,他们两都会被世人指责;

如果她恪守陈规,与顾言墨再无联系,那她注定被这感情压迫,备受煎熬。

这种事情就是难以成全,要说就是有缘无分最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