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又没吃过,这如何得知?”凤肆所说的乃是实话。

那药唤作‘一梦散’,能满足世人贪婪无尽的愿望。只不过,凡事都是需要代价的。而凤肆口中的副作用因人而异,他的确没有办法确切地说出其到底是什么。

而那人身上的副作用,已然在他见到“秦伍”之时,就已经明了了。他将永生一副孩童之躯,再也迈不过伦理纲常。而且他早已深陷执念泥沼,又得‘一梦散’的催化,长此以往竟把失去了自我意识,以至于自称秦伍。

“那赤枫呢?”赫连迟追问道。

凤肆双眸微眯,散发着淡淡的危险气息,反问道:“你认识她?”

他可从未在他面前提到过赤枫。

“略闻一二。”他身为巫咸大人,自上古洪荒时期便存在。而算起来赤枫也就比他晚生出个几百年,偶有耳闻也算正常。

凤肆疑色渐散,落座于书案前。把玩着指间的御笔,玩昧道:“她本是下凡来寻相柳的转世,却不料被人设计服下了‘一梦散’,这才误了正事……”

“所以她的副作用是?”

“失情欲。”她从未爱上过假秦伍,但因‘一梦散’的缘故,也算是同那人厮守过几年。随着药效渐深,她的情欲也会随之消散。这也是为什么凤肆十分确信,赤枫最后会出手。

“你早就知道?”

凤肆不否认,“想要拿到神器,死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时他被假秦伍关在地窖之中,赤枫拖着枯槁如柴的肉躯,颤颤巍巍地求他给她在四梵天谋一个位置。作为条件,便是打开‘四方台’助他取出御司盏……他当然不会拒绝。也是自那时起,凤肆便明白赤枫的转变与‘一梦散’的副作用脱不了干系。

而凤肆不知道的是,赤枫哪怕活了上万年,初尝情爱的滋味自是甜蜜美好,可终究是逃不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终,她还是放弃了缥缈虚无的情之一字,转而去追求三界的瞻望敬仰。若是没有相柳,她本该如此。

相伴不过半百的时光,又有几分真心呢?

赫连迟望着凤肆的侧脸,仿佛在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凉意从脚底油然而生,伴随着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从未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过,自己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视线交接,凤肆呆滞片刻。但很快,他立即平复了下来。这样的眼神他见过许多次,尤其是在那个人眼中。

“巫咸大人为何这般瞧着本座?”

“……无碍。”赫连迟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那你的身体?”

“身体的事无需尊上操心,本大人自会找到法子。”他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甩袖离开。

瞧起来,是有些生气。

凤肆不解,不过亲了几下这厮还生气了。罢了,他现在也顾不得管他。正欲低头继续批阅奏折,可那人到底还是影响了他的心绪。干脆披上外袍,出了尚德殿。

一向守卫森严的魔宫,今日尚德殿外竟连个守夜的带刀魔侍都没有,只候着几个婢女。见凤肆出来,才叩拜行礼。

许是思量得太过入神,凤肆竟未发觉异常。

在他拐入角落后,那几个婢女才堪堪起身。目光交接,不知耳语着什么。

……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微风掠过,吹起了他一缕发丝。

距离尚德殿最近的乃是‘山水苑’。魔域常年寸草不生,此处乃是仅剩不多的一抹颜色。其内假山林立,叠石嶙峋,一汪清冽的泉水从其中涌出,分流至各处。沿着鹅卵石小路往进走,有一处六角凉亭。里头摆着石凳石桌,颇有一番风味。

他孑然立于其内,神色阴郁,教人难以捉摸。

天地有三书,乃四梵天的‘天神册’、阴司的‘生死册’和残缺不全的‘海荒经’。既然‘生死册’上没有记载,就只能前去翻阅‘天神册’了。而‘天神册’向来是由万天之司保管,那里清气横生,凭他的阴浊身躯只怕是进不去的。就算是他独创的‘七杀道’,也无法跨越空间进去。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亲自去见一面赤枫。他当初答应过她的事,如今也该履行承诺了。不仅如此,还要提上日程。

毕竟若是她在四梵天拥有了神位,前去翻阅四梵天的‘天神册’,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只不过,他这几日怕是无法亲自前去见她。他刚坐上魔尊之位,各方虎视眈眈,只怕脱不开身。

于是乎,他衣袖一挥。

只见四周白光乍现,须臾间又归于黑暗。泉水激荡起一层层水花,奇花异草亦为之倾倒。

不过一刻钟,赤枫的身影便倒映在了水面之上。面庞宛若少女,与那日的老妪形象判若两人。

果然,没有了‘一梦散’的作用,她的灵力逐渐恢复的同时,容貌也与以往一般无二。而那人仿佛一个过客,在她漫长的生命里甚至于留不下一丝痕迹。

“拜见尊上。”她只草草以手指轻点额头,并未行大礼。

凤肆也不在意,直接开门见山道:“身子恢复的如何了?”

“承蒙尊上关心,已经恢复如常了。”凤肆前几日传给她的一套功法,十分管用。不出五日,她便已经恢复至鼎盛时期的水平。

“……”

既如此,那便可以开始了。

安排妥当之后,凤肆便回了寝宫歇息。

他的寝宫与华清殿挨得最近,拐入二楼打开窗棂便正对着赫连迟的卧房。他刚踱步来到窗棂前,欲关闭门窗。正抬眸望向对面时,其烛火骤然熄灭。显然,赫连迟还在气头上。

不过,凤肆这几日被所谓的公务折腾得不轻,顾不得多想便沉沉睡去。

次日。

天还未大亮,凤肆便起来去上早朝。臣子们叽叽喳喳一早上,吵的他头疼得厉害。而当他慌忙起身逃离这是非之地时,却发觉今日底下的守卫极其松懈。

看来,他得尽早好好敲打一番这群玩忽职守的家伙。

好不容易喘口气,又去尚德殿批起了奏折。

不多时,便听得殿外魔侍整齐划一道:“左摄宫大人。”

修蛇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随后,其操着大长腿不消几步便踏上殿来。停在书案前,只听“啪”的一声,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红布拍在了案上。

“喏。”修蛇示意凤肆展开,自己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把交椅落坐于书案前。

凤肆原以为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本来因为瞧那些鬼画符脑袋就昏昏沉沉的。而今这熟悉之物出现在他眼前,骤然来了精神。

伸手展开,一个美人出现在眼前。

“美人图?”这不就是他去‘冥市’欲寻之物吗?怎么会在修蛇手里。

修蛇毫不见外地将两条大长腿搭上了书案,也不管那摞摇摇欲坠的奏折。

“不错,你的巫咸大人可宝贝得很呐。”话里话外尽是醋意。

“在他手里?”凤肆狐疑道。

“何止在他手里啊……”闻言,修蛇愈加眉飞色舞,“夜夜揣在怀里,怕是要梦会佳人呢。”

魂魄附在实物上也是有的,赫连迟如此宝贝,也是怨不得修蛇想歪。

凤肆强忍笑意,道:“……也不知是何方佳人竟能入了巫咸大人的眼。”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既然巫咸早就拥有此图,却不曾与他透露半分。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他了。

修蛇原本做好了看好戏的打算,可如今大失所望。不禁有些不可思议,“你不生气?”

他以为,凤肆的魂儿都被那人勾走了。

“本座为何要生气?”凤肆故作无辜。

“……尊上果真是大度。”憋了半天,他只吐出这样一句话。

“本座理应如此。”

修蛇顿时跳了起来,道:“既如此,今日墨离王进献了两位绝世美女,尊上不如就收下罢了。”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啊……人家墨离王可是苦苦哀求我来给尊上引荐,还说若尊上收下定然会将‘禁军符’双手奉上。”

这不就是明摆着威胁他吗?若是收下那两个美女就是上了他墨离王的贼船,若是不收,便得不到能调动魔宫禁军的军符。

“……”凤肆脸色沉了下来,他此生最讨厌别人威胁他。

怪不得近几日魔宫的守卫薄弱了许多,怕送美人只是个噱头,想夺魔尊之位才是真的。

“依我看不如收下,省的魔域子民以为咱们堂堂的七杀罹尊……不行。”

修蛇所言不虚,民间的确有此传闻。尤其在凤肆刚即位之时,就把华清宫让给一个男子居住。虽说是捕风捉影之事,但也不算空穴来风。

“你怎么想?”凤肆问道。

“我当然是支持尊上收下美人的,只为一展雄风。”

修蛇虽嘴上不正经,但瞧他丝毫没有急色的模样,凤肆便知道他早有对策。而如今故意拿这些话激他,无非是吃了巫咸大人的醋。

执起手边的奏折继续读了起来,心不在焉地道:“那就收下吧。”

什么?收下?

修蛇附身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怒火即将夺眶而出。

“收下干嘛?你不会真的要大展雄风吧?”

凤肆抬眸与其对视,“不是左摄宫大人教本座收下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如实说道。

修蛇当然知道,但他只是试探而已,谁能想到凤肆今日这般听话,说收下就收下了。

“……收下可以,但你不能……”

“不能什么?”他故意问道。

“你不能碰她们。”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修蛇理直气壮道。

“……”凤肆抚额,怕不是说他不行的那群人是因为修蛇的缘故才大肆宣扬的吧。毕竟他之前纠正过许多遍,但奈何他不知悔改。所以现在他倒也懒得去掰正修蛇的心思。

见凤肆没反应,修蛇一时间心急如焚。

“听见没有?你不能碰她们?你到底听见没有啊……”

“……好好好,不碰不碰。”

“真的?”

“真的。”

等修蛇好不容易安分点儿,凤肆这才对着光线仔细观摩着那‘美人图’。

“这到底是什么啊?”

凤肆轻笑,这世间竟还有他看不出来的东西。

“这上面记录着六方神器的下落。”

若当真是一副美人图,哪里值得他亲自去抢。他还没荒淫到此等地步。

“什么!”显然修蛇也没想到。

虽是轻薄的一层布料,但其上的一针一线都蕴含了无比强大的灵力,再加上长久藏匿于冥界,多少沾染了些许阴气。怪不得如修蛇这般的老怪物都瞧不出其中的门道。

想必,赫连迟也想了许多方法。火烧、水浸还是药煮,都不曾让其显露出真面目。

指腹轻抚上面的针脚,密密麻麻地。莫非,需要从这女子身上下手?

凤肆想着,便抬手随意输入了一道真气。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双眸紧闭的女子竟睁开了眼。

“你看!”

修蛇也凑过去瞧,只见那女子黑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薄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你想说什么?”凤肆问道。

不等他反应,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入到了其中。

“凤肆!”修蛇大惊。

而身在‘美人图’之中的凤肆全然听不见修蛇的喊叫。见状,修蛇凑近去瞧。恍惚间,他好像想起了一件事来。

‘美人图’中的女子乍看只会被那绝世容颜吸引,更多地去感慨和惋惜。而修蛇如今仔细望去,竟发现女子的眉眼同凤肆很像。遮去下半张脸,简直一模一样。

……

周遭密不透风,连一丝风就吹不进来。所见之处渗出血红色的光来,给人阴恻恻的感觉。

凤肆置身其中,只觉胸口好似塞了一大堆棉絮,软绵绵的,却堵住了所有的换气口。一时间,有些呼吸不畅。

不过片刻他便半跪于地,双手掐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只玉手拂过头顶,输送着连绵不断地真气。这才教凤肆呼吸了新鲜空气,总算不至于窒息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