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要刷一下手机,无论是朋友圈、小红薯、乎子,还是其他视频平台,就会发现一种很诡异的现象:大家似乎都在使用另一套度量衡,资产动不动就上亿,偷税漏税的金额也动不动就上亿。

仿佛,所有人背地里都接收到了来自宇宙的讯息,了悟了幸福快乐、发家致富、魅力翻倍的诀窍——除了你,屏幕这一边的你,还有欧洋。

而欧洋大概比你还要更惨一点儿——他讨厌自己身体里属于父亲的那一半血液,可以说是极度厌恶。

他的岁数,他的长相,放在哪个年代被夸一句“简直是姐姐们心灵的绿洲”都不为过,但是直到他把镜面柜一整个拆掉之前,每当他下意识地打开卫生间的灯,瞥见这个镜中人的时候,心中都会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他的五官单拎出来个个都跟妈妈的一模一样,可偏偏合在一起,又像极了爸爸。

由此,在一天的伊始,他就是分裂的。他的自我一半像只秃鹫,忙着将他啃食殆尽,另一半则像个猎人,天天都发誓要将秃鹫赶尽杀绝。

欧洋他们刚刚下印的一本书上说,一个人真正的成长始于能够怎样喜悦地看见自己。他对此嗤之以鼻,按此说法,哪个国家怕不都是巨婴之国?

欧洋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排,强颜欢笑的这个女人。大家都说她的业务能力很强,叫自己赶紧趁机偷学一些她的工作方法。但在这趟载着作者一起去印厂盯印的路上,欧洋观察后得出一个结论:她蠢笨如猪,跟他妈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师傅,咱们待会儿在前面的加油站能稍微停一下吗?”欧洋问向印厂派来接他们的司机师傅道。

“刚刚在早点铺子,不是才停过吗?”司机看看表,有些不耐烦。

“麻烦您啦,我这好像有点儿闹肚子。回头弄您车上,不是更给您添麻烦嘛。”欧洋说完,收起黏在后视镜上冰坨一般的目光,转向后排道,“老师们,待会儿加油站咱们停一下。有想上厕所、想买东西,或者想下车活动活动筋骨的老师,可以……”

“我就停五分钟。送完你们,我下边还有别的活儿呢。”司机师傅插话道。

“小欧,你可真像个导游,就差个小旗儿了。”美编小吴打趣道。

“为老师们服务,争取让这次的盯印之旅不虚此行。”

他这后半句并不是完全的客套话,他确实希望这次能够不虚此行。这样才不枉他拍了学长一个学期的马屁,又是帮忙喊到,又是帮忙打饭的,好不容易才让学长点头介绍他进这家出版社零薪酬实习。但是实习生根本负责不到什么重点项目,他只得又自掏车费饭费,周周自告奋勇地冲在加班的第一线。

如此费劲巴拉地一通折腾才叫他逮到今天这么个机会,你说他会如何?当然是要将这位显然快吐了的杜老师啃得骨头都不剩啊。

加油站厕所的状况绝对不容乐观,在便利店买完水和棒棒糖,欧洋慢悠悠地剥开一根,丢进嘴里啃咬。樱桃味的,不好吃,甜得好似止咳糖浆,但这正是欧洋需要的。

不一会儿,就在欧洋把糖棍和糖纸一起揣进兜里的时候,杜梨出现在了拐角处。

“杜老师,要水吗?还是要糖?”欧洋迎上前,展示手里的“苹果”。

“谢谢。”杜梨说道,既没拿水,也没拿糖。

“嗯?”欧洋听出,她谢的不是他手里的东西。

“我没看到你去厕所。”他俩一同往车边走时,杜梨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挺急迫的?还是说,简直显而易见?”

“哦,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小心,真的只是不小心,听到您刚刚在早点铺子那里导航了最近的厕所。这边毕竟是两省交界嘛,我怕不安全,所以就跟了过去,发现那间厕所上了锁。所以,我估计……估计您不太可能能挨到咱们跨过省去了。”

“谢谢。”上车前,杜梨再次说道,并从欧洋的手里抽走一根棒棒糖。

“一个人真正的成长应该始于能够怎样预判别人的预判。”人齐后,欧洋边系安全带,边想。

刚刚他为了咬碎棒棒糖尽快把棍抽出来,用力过猛,咬破了嘴里的肉,现在嘴里头一股子铁锈混合止咳糖浆的味道。这味道提醒着他,他成长的还远远不够快。预判了父亲拳头的落点根本不够,否则事情就不会变成最后那样了。

欧洋更大力地咬向嘴里已经破了的那块肉,更多的铁锈味窜了出来。他需要记住这味道,需要让自己永远活在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