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快起开!”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擦着董月梅的胳膊“飞”了过去,直接冲上了过街天桥。
“你也有老的一天!小死不了的!”董月梅在心中大骂道,骂完自己却一脸惊恐。
“老”?什么时候,她开始默认自己老了?虽然有时候,她也会禁不住开始设想:如果儿子拿到日本企业的内定,继续留在那里的话,自己的晚年会不会只能靠叫外卖和网购,才能时不时地和上门来的大活人说上几句话。或者像单位里的小孩儿说的,那时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将自己录入电脑,创造出一个虚拟的自己来陪伴自己。
但是老,可不仅仅是几条皱纹,或是年龄上涨的事。
她自己的妈妈,很年轻便守了寡,在图书馆里干了一辈子,甚至一度把她和妹妹养在图书馆里,是真的吃喝拉撒都在那里,在那里生活的那种养。
她的妈妈老了以后,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很长一段时间,除了狼吞虎咽,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在她的脑中是“明摆着”的了。但在妈妈的葬礼上,没人说起这个中年丧偶的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图书馆里的狼狈,也没人说起她晚年退回到一个婴儿状态的狼狈。
相反,大家谈起一位了解每一本图书内容,并且总能将合适的书推荐给合适的人的图书管理员,一位坚持每周都给孩子们办读书会,甚至办过“图书馆奇妙夜”的先锋的图书管理员。很多董月梅不认识的人去到葬礼,他们说起很多故事,每个故事听来都令人对他们口中的这位图书管理员肃然起敬。
董月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深深地吸入,感受着冷冽的空气加入身体循环。她还不能老。在获得足够的尊敬之前,在她无法断言,大家会在她的葬礼上,说她什么之前,她还不能老。
这个世界,对老年人实在太过苛刻。年轻人犯了错会被原谅,一句轻飘飘的“他岁数还小”,就会被原谅。但是老年人不行,世人默认不管你是否口重,你吃的咸盐比旁人走的路还要多,你就活该更有智慧,更有气量,更有经验,更有地位,更有一切。如果你没有,那无论你过得好不好,你就都输了。输给了谁?输给了像杜梨那样的人。
董月梅跺跺脚,不再当一个老人,不再畏首畏尾,大踏步地朝前走去。虽然时间上,她肯定是迟到了。但是,她已经想好要给那位——他们是怎么叫的来着——UP主爆什么料了,她会让这次等待加倍的值得。
一场雪,可以改变很多事。她董月梅,也可以。
刚刚儿子说什么?感谢她令他想学心理学?说起来,是她要谢他才对。要不是怕他马上回国,可能会突然联系她,除了工作时间,董月梅才不会把这部受人监听的手机带在身上呢。不过幸好她带了,否则那位UP主转而去采访别人,放出来的就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等着瞧吧!站在地铁的一面广告牌前,看着上面明显没有对齐的,某位心理学家的话“生而为人,其实每个人的责任是有限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我们只能在客观现实边界以内,去做自己能做的事,不能为别人的情绪感受和幸福负责,不能掌控别人的人生”,董月梅暗暗地想: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