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接下来你要去哪里？”董亦晨问，摆明了要跟着去。
“回胡家去。”胡浅柠睇他一眼，淡淡回答。
没抗议他称呼娘子？
董亦晨暗自窃笑，随即眉头一拧，那模样竟让胡浅柠心生一丝心虚。
“胡家？你还想找他们报复？”
“是又如何？”她嘴硬的回答，不知怎的心中却觉得有一丝心慌。
“你下不了手的。”董亦晨似笑非笑的凝视她，眼神中有着看透她心的了然。
“谁说的？”奇怪的是，在他的眼光之下，她竟真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只能偏过头去，不瞧那双令人心乱的眼。
“不是吗？”董亦晨轻轻反语。“如果真要他们死，那天夜里你潜入丁家时，就可以轻而易举了，但是你什么也没做，就连对你妹妹，那个口口声声恨之入骨的人，你也没伤她一根寒毛。”
“我……”她一时哑口，片刻才咬牙回答，“就这样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他们受尽折磨，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是吗？”董亦晨语气依旧轻柔，也依旧是用那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光看着她。
“当然！”她硬着声音回答，却觉得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狼狈的避开他的眼光。
为什么？
为什么生她、也养了她几年的父亲没法子看透她心中的想法，直觉认定她会伤害自己的妹妹，而眼前这个才认识几天的男子，却这么轻而易举的看透
她的心，笃定的坚信她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
而又为什么那样的信任竟能在她心中掀起某种难言的情绪，恍若平静无波的心湖中被扔人了一颗
小石子，掀起的阵阵涟漪，扰乱了心绪，久久无法平息。
她知道在自己心中，对他的感觉正一点一滴在改变，也或许早就有了改变，只是她到这时才愿意承认。
“我倒认为你爹选择救你妹妹而不救你，是他的不对，是他偏心，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胡浅柠一愣，怔怔看着他。
“每个父母都会偏心，不是吗？”董亦晨耸耸肩。
“我的父母也会啊，但我们兄弟三人谁也不会对这件事有异议，更没有人因此产生怨恨。”
“那是因为……”胡浅柠冷笑道。
“那是因为我们运气不错，没有遇见你的状况。”
董亦晨冷静的接过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是你父亲，同样的状况发生，你能怎么做”
“我……”胡浅柠无言以对。
她从未以父亲的角度来想这件事，她一直认自己是受害者，认为他们全都亏欠她。
但若真如他所言，今日面临抉择的人是她呢？
她会怎么做？
她会有不同于爹爹的做法吗？
“同样的，如果今天一个母亲遇上饥荒，她只能养活一个小孩，而必须放弃其他小孩，你认为她不会选择她最喜爱的那一个吗？”董亦晨望进她眼底。
“如果是你呢？”
胡浅柠再次无言。
以往师父与师妹试了许多次，想让她放弃心头的仇恨，但她从未听进去，但现在他的一席话，她却扎扎实实的听进去了。
这一番话虽然冷酷，却很犀利的点出事实，也让她头一次对心中的仇恨产生动摇。
这么多年来，她是不是一直抱持着错误的想法。
盲目的恨着家人？
“这就是人性。”董亦晨缓下语气。“并没有什么对错可言，不是吗？”
胡浅柠一转身，离开了。
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这一番话。
过了一个时辰，胡浅柠回到客栈，立在房门口，心头依旧萦绕着早先两人的对话。
人性吗？
如果同样的事情降临到她头上，她也会作同样的选择吗？
为了救这个孩子，而放弃那个孩子？
不！她不会！
胡浅柠猛烈的摇头，想都不敢去想那样的情况，这才发现当年她一时兴起的念头带给爹爹及自己多大的痛苦。
如果当初她不因嫉妒作祟而心生想测试爹爹的念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回来了？”董亦晨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无意开门入内，便自己上前开门。
陷入沉思的胡浅柠将目光调向董亦晨。
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呢？
如果他是那个必须下决定的人，那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同样会放弃一个孩子，好拯救另一个吗……
“不，我不会。”
宣到董亦晨开口，胡浅柠才知道自己又一如往常的将问题不经意说出口，但听见的答案却让她诧异的扬高秀眉。
他不会？
“我不会。”董亦晨神情再认真不过了。
“不会，对我来说，手心手背同样是肉，不管少一个孩子，我都无法承受。”
“嗯……”胡浅柠困惑了。
他不是说这是人性恨！为何如今又说他不会！
“这是人性没错，但却不是我的个性。”
董亦晨伸手温柔的将她额际一绺不听话的发丝拂到耳后。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孩子身陷火场，我会想法子两个都救，如果真的不行，那我会抛下被救出来的孩子，回火场去陪那个不得已被留下来的孩子。”
“但那样你就会跟孩子一起死了！”胡浅柠嚷嚷着。
听见他想留在火场，竟让她心头一痛，仿佛那场面正活生生在眼前上演。
“我知道。”董亦晨微微一笑，神情依旧笃定轻松。“我给了那个逃出来的孩子一条生命，自然也得给留在火场里的孩子一条生命。”
给了逃出来的孩子一条生命，所以也得给留在火场里的孩子一条生命？
顿时，胡浅柠心口重重一震，眼眶迅速的泛起水雾。
这八年来，她对爹爹和妹妹的记忆总是停留在他们离去的那一刻。
那仓皇逃离的背影，映着熊熊火光，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里焚烧，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啃咬，既痛又恨。
如果……如果当年爹爹救丁湘文离开后再回来，那她心里头的怨恨是不是就会少一些？
“你做得到吗？”她低低呢喃，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着他。
“做得到。”董亦晨凝目对她，神情诚恳得不容人质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