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已经出来了,你们确实是进入了虚渡,能活着回来运气真好。”

清冷的女声只是在感慨,靠坐在病床上眼眶空空的我却莫名有种被嘲讽的感觉。

运气好?

我们要是运气好会只有三个人活着出来?而且还是一个疯了、一个瞎了还有一个肠子流一地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是运气好?!

“趁你神志还算清醒,你最好记录一下你的经历了什么。”

我心头无明火起,语气一下冲了起来:“你们不都已经问了无数次了,难道还要我这个瞎子给你记?”

女人冷笑一声,“记不记随你,反正也不是给我们用的。”

我听见椅子移动的声音,在脚步声响起时还是忍不住开口:“我看不见,怎么记?”

“录音笔,你自己摸索几次就会用了,先录下来等改天你再记下来就好。”

一个物件被抛到了我的被子上,我顺着感觉摸过去,拿到了那个有些冰冷的机器。

那女人不再搭理我,将病房门锁好后就离开了。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被反复问询、深埋于脑海的痛苦记忆又被我翻出。

当历史老师一直是我的理想,既能研究自己喜欢的事,又有双休寒暑假,升学压力也不在自己身上。

可惜的是高考的时候和我那志愿差了一分,被调剂到了旁边东交大学的民俗文化专业。

这个冷门到了偏门的专业里,除了已经有了门路和对这专业爱得深沉的,那些才踏进校园的都已经在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考研、考公或考编。

我室友高颂也是,他报的是东交大的计算机,但分不够就被调了过来,也打算跨专业考研去了。

我俩平时就去其他系蹭课,互相帮忙签到。

系里的老师们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出勤率看得过去,考试不挂科,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

临近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我俩才发现还有寒暑假实践这回事,不拿够14个学分就拿不到毕业证,可大多数实践活动只有8个学分。

好在老天保佑,我和老高刷了几天的论坛,终于在上面抢到了足足有16个学分的实践名额——到G市二郎山进行民俗文化研究考察。

当然这么多学分的实践不像其他那样可以随便混,作为最晚报上名的我俩被安排到了租车接人的任务,为此我和老高直接到G市干了一个多月的暑假工。

到了八月七号这天,我俩包了两辆车,几乎把G市逛了一圈才将分布在客运站、火车站、机场和酒店的众人接齐。

我们这一行十人,全是民俗文化系的,算是一个不小研究组了。

领头的是汪墨含汪教授,院里的大牛,头发花白,说话温吞,一股书卷气。

冯晓玲冯教授虽说是副手,但是不少事情都是她安排的,尖下巴、高颧骨,戴着一副小框金丝眼镜,是个很严厉的教授,系里有名的“四大名补”,我和老高都不敢翘她的课。

有两位研究生,都是汪教授的学生,女生苏沫沫,研一,长得好看,气质端庄,今年五四晚会的时候一曲琵琶俘获了不少人的心。

男生叫徐云,研三的师兄,没怎么听说过。

剩余六人除了我和老高都是大一生,韩添和王悠然是小情侣,提前一周来G市旅游。

刘泗看起来和韩添关系不错,一路上基本上只和韩添说话,听说两人是室友。

杨佳慧则是一个文静腼腆的女生,在上车的时候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没有再开口。

面包车就只到二郎山下的小镇,上山的路得我们自己走,或者找个马队。

汪教授看着大家大包小包的,让我问问有没有马队。

我顺着电线杆上的马队小广告打了电话过去,没想到不是已经接了这条村的活就是在修那条村的路,更离谱的是还有一个马队说马都病了。

“我看这山也不是很高,咱们就爬上去吧,就当是锻炼了。”汪教授用手挡住阳光,遥望郁郁葱葱的二郎山,像是要看看我们要去的辛仓村在哪,“不过咱们还得先问问路咋走。”

“那边有个便利店,我去那边问问。”徐云说着把行李放下小跑过去。

他回来的很快,还拎了一袋矿泉水和饼干,一边发给大家一边说,“辛仓村离这儿三公里左右,在山背面,半山腰那有座旧祠堂,辛仓村就在那祠堂后面了。”

众人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树影间确实有座小屋,心里也有了个底,当即动身往山上去了。

上山的是条黄泥路,昨日刚刚下过雨,一脚下去能带起半斤泥。

徐云背起了汪教授的所有行李,还给汪教授找了根木棍当拐杖。

刘泗被韩添喊去照顾落在后面的冯教授,小情侣互相搀扶,苏沫沫杨佳慧两个女孩子互帮互助。

老高走在我旁边,一脚把鞋从泥浆里拔出,差点往后栽去,好在我一把拉住了他。

“老周啊,你也没到本命年啊,怎么你的好运气就不管用了呢?呼……你说,你是不是偷偷改年龄了。”

这老高都喘着大气了还在开玩笑,我捶了他一拳,笑道:“是呀,我现在的年纪都能当你爷爷了,叫声爷爷来听听。”

“嘿,老周你又想占我便宜。”老高说着还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一米八的大老粗做出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没眼看,我推了他一把,气道:“赶紧走,北边起云了,看样子马上就有雨了。”

老高憨笑了两声,也不再与我打闹,专心赶路去了。

果然天阴得很快,风也起来了,重重叠叠的黑云压在头顶,雨下一秒就要落下来似的。

“啊!屋子、快到了。”一路都没怎么说过话的杨佳慧惊喜地叫了起来,众人也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冲向了那旧祠堂。

众人一进到屋子里,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好就都瘫坐在地上,喘着大气。

“冯教授和刘泗呢?”王悠然最先反应过来少了两个人。

刚刚我还看见他俩在后面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我正想起身去看看,就见他们进来了。

这两人前脚刚进门,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来,落在头顶的瓦片上响起一连串嘈杂连绵的嘀哩哒啦声。

天气的原因屋子里有些暗,徐云从他那包里掏出了个手电,白色的灯光一下填满了这间不算大的祠堂。

这祠堂远看着有些破旧,但是里面还算完好,八仙桌上方的梁木上有不少断掉的红绳,一些还吊着东西。

汪教授过去仰着头眯着眼辨别了一下,像是稻谷、米、铜钱和一些扎好的叶子之类的东西。

王悠然和韩添正坐在行李箱上擦鞋子的泥,不经意间看到地上那厚厚的灰尘,王悠然就起身把八仙桌擦了擦,拍掉包上的灰尘就把包放了上去。

汪教授瞥见桌上的包,看了王悠然一会才想起她的名字:“那个……小王同学啊,这个是供品桌,东西就别放上面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了女生的身上,王悠然嘴角抽了抽,才放下的手又举起来把包拿走,讪笑道:“没想到这是供桌啊?看着还是挺不起眼的。”

汪教授笑了笑,开始讲起了G市这一带宗族、祠堂文化。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小课堂并不感兴趣,眼睛无聊地四处打量着这屋子。

八仙桌靠着的墙上还留着泛黄的浆糊印,估计是之前贴的祭文或者是长生位,桌子上的香灰炉已经不见了,连留下的印子都模糊不清……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屋外的风雨也停了。

一阵拖拉机的引擎声远远传来,徐云一下跳了起来,“我去看看是不是进村的。”

不一会儿徐云就面带喜色地进来:“是一辆载货的拖拉机,那大哥说可以带带我们。”

一听有车可以搭,众人又有了劲儿,把行李一提就上了那大哥的拖拉机。

汪教授还想和拖拉机大哥唠会家常,没想到引擎声太大,两人扯着嗓子互相喊了一会就作罢了。

到了一个路口,大哥就将我们放了下来。

王悠然一下车就蹲在路边吐了起来,每个人的脸色多少都有些难看。

老高灌了几口水缓了缓吐槽道:“这路也不修修,把我胆汁都要颠出来了。”

我也酸水直往上涌,却不敢大口喝水,怕是水一下去就得像王悠然一样吐个昏天暗地了。

“修路这事哪有那么容易,要不等我们高老板有钱了直接给他铺条四车道。”我强忍着难受调侃道。

“哈哈哈,行,等哪天我真富贵了就给他修条路,不过到时候老周你可得和我一起,等路修好了就叫颂望路。”

“你那什么品位,叫望颂路好听些。”

我们两人扯皮的时候王悠然已经吐完了,看着不远处的村落,众人再次出发。

好在通往村落的路是条约四米宽的水泥路,路的两边是成片的稻田,这最后一段路我们走得还算顺利。

进了村里正巧遇上一个村民,听到我们是来做研究的,便带着我们去找村长了。

“你们是来做研究的?研究什么的呀?”村长是个地中海,普通话还带着浓浓的口音。

汪教授笑呵呵道:“研究民俗文化的,听说辛仓村过两天会有场大的祭典,我们就想来了解一下,我之前和你们的村支书通过电话的。”

“辛仓村?我们这里是照影村,汪老师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咧?我让十四过来,你问问他。”

说着村长就跑出门喊了几句方言,嗓门挺大的,但我一句都没听懂。

听说到错地方众人先是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徐云。

“那便利店的老板说辛仓村就在背面,说过了旧祠堂就到了,要不就是那开拖拉机的带错地儿了。”徐云有些着急,气都不带喘地解释了一大串。

汪教授经验丰富,拍了拍徐云的肩膀安慰道:“反正离中元节还有几天,不急。”

因着在路上喝了两瓶水,我和老高都憋得不行了,趁村长去找人的时候在村公所逛了两圈,找到了厕所。

厕所在村公所后面,是间两米多高的破旧红砖瓦房,连盏灯都没有。

但颠了一路我都快憋不住了,招呼了一声还在找地方的老高就匆匆进去了。

上完厕所后我才发现这老破小的公厕没有自动冲水的,环视了一圈看见一个滴水了水龙头和近一米高的大水缸,多半是用来接水冲厕所的。

“老周,你快点啊,我都要拉裤子上了。”老高在外面嚷嚷着:“不然我就直接进去啦。”

“你进来呗。”我走到水缸边上准备舀水冲厕所,“我好——我去!!!”

我话到嘴边差点就变成了尖叫,一双圆溜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来的眼睛正在水缸里盯着我。

“咦嘻、咦嘻嘻……”

水缸里的东西发出一阵尖锐的似笑非笑的声音,老高闻声推门就要进来。

哗啦一声,那东西呼一下从水缸里蹿出来,四脚着地怪笑着从老高跨下钻了出去。

我呆了一会,也不管厕所冲没冲,径直追了出去。

到大厅的时候发现一个村长已经把那东西给揪住了,居然是个瘦得跟猴似的小孩,浑身湿漉漉地,还不断滴着水。

“又来捣乱是吧,等会再收拾你。”

村长骂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把小孩拎了出去。

我才注意到多了穿着长褂的年轻人,估计就是村长口中的十四。

汪教授上前和十四解释了我们的来意。

“我没接过什么电话,你们估计走错了。祭典的话隔壁村倒是年年会办,穿过一线天就到了,不过天就要暗了,走山路不大安全,在这住一晚再走吧。”

村长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山里蛇虫鼠蚁多,明天再去吧。”

汪教授看了眼外面昏黄的天空,和冯教授商量了几句,最后决定在照影村住一晚。

“那你们住十四那里吧,他那宽敞。”村长笑得满脸褶子,握住汪教授的手道:“汪老师,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今晚有鱼生宴,大伙一起来呀。”

“好的,那就先多谢村长款待了。”

老高在大家伙要走前终于是放完了水出来,还问我之前是有狗躲进厕所了吗?

“是个小孩,估计是在那里捉迷藏呢。”

“嗐!好险当场没给我吓尿出来。”

我给了老高一手肘,暗示他这么多女生在呢,这人也没个正行。

辞别村长,我们就跟着十四往他家去。

这一路上不少村民或悄摸或直接地打量着我们,对于这些炙热得有些过分的视线我不禁感到寒毛直竖。

但看其他人面色如常,小情侣还在打情骂俏,韩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王悠然嗔骂了一句“没脸没皮”。

十四倏地回头冷冷扫了一眼,提醒道:“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晚上别出门。”

“晚上不是还有鱼生宴吗?”刘泗声音有些小。

十四没回话,不过我觉得他肯定听见了,就是不想搭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