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周望?”
迷蒙中,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两天,或者该说是我的脑子清醒,毕竟我脑子一恢复意识都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了。
此刻我才知道,即使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的眼睛依旧是睁着的。
我的脑门上贴满了电极,我一恢复意识周围的一台仪器就发出滴滴声,不过片刻,就一群医生涌了进来,对我进行各种检查。
有检查我眼睛的视力状况的,或是检查我的眼球运动情况,居然还有有检查我四肢的控制。
这大阵仗搞得我又迷糊又害怕,心底却直觉这与手术中植入第二颗眼球时发生的事情有关。
一切检查完毕,一个一直站在后面的女人走上前来,“情况如何?”
我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心不由一紧,苏沫沫?
不,不对,她是苏蔓篱,这些天一直和我对接并对我进行问话的人。
不怪高颂和我吐槽,这人和苏沫沫从脸到身形几乎别无二致。
“目前辐射量以及活性在阈值以下,躯体神经运动正常,右侧眼周神经无法控制,双眼视力正常。”
其中一个给我检查的医生说了一大串,但我只是植入了眼球,怎么就要进行全身的神经检查了?
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吧?之前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镇痛药像是失灵一样,那种疼痛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听完报告的苏蔓篱对着医生们微微点了点头,“剩下的事情我来和他说吧。”
那些医生们对视了一眼,便出去了。
见人都走光了,我才开口问:“我现在可以看见了,但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手术过程中好像麻药失效了,我还醒了一会……”
苏蔓篱将床摇了起来,让我呈一个靠坐的姿势,将一台医院查房用的电脑推到了我面前:“首先要祝贺你恢复了视力,但是有一个坏消息……嗯,应该是目前有一个坏消息吧。”
说着她打开了电脑,上面像是出一些黑白的影像,好像是大脑的CT成像,不过我根本看不懂。
苏蔓篱倒是很贴心地跟我讲解了起来,“我们在给你植入第二颗眼球,编号E3063的时候,发生了事故,E3063顺着你的视神经乳头入侵了你的大脑,这里还有这里,这些标红的区域全部检测到了E3060的活性物质。”
“什么意思?眼球入侵了我的大脑?然后呢?”
明明每个字我都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我却理解不了,我看着CT图像,看不出两侧大脑有什么区别。
“意思就是你以后右侧躯体的活动可能会被这颗眼球影响,甚至控制。”
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情绪,苏蔓篱又已经继续开口,“当然,现在E3063的活性已经被抑制了,只要按时打入抑制剂,它就基本无害。E3063的母体标本实验室那边已经着手检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这才透过屏幕比较暗的地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左侧眼睛上覆盖着一个像是显微镜物镜一样的东西,透过那小孔,还能看见微闪的蓝光。
右侧眼睛则是睁得极大,都不用我出力,它就能在眼眶里骨碌碌地转。
现在的我看起来就像是科幻故事里的科研怪咖,还是反派的那种。
“至于你右边的眼睛,E3062,它很安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锻炼自己去和它抢夺眼周肌肉的控制权,不然你右边连转眼睛都没办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所有的眼球植入手术都和我一样吗?”
苏蔓篱耸了耸肩,“托你的福,现在这个手术多了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性和风险,这个概率在临床不算小,不过你是首例,这也许和你被人拿走了气运有关,不过这也只是猜测,情况如何还需要数据支撑。”
“哈——”我苦笑一声,好像从去实践开始,我就不断开始倒霉,说不定我的好运在实践之前就结束了吧。
看我已经了解了现下的情况,苏蔓篱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我,“这是这次手术的账单,目前是由我垫付的。”
我一路看下来,在最后发现了一串数字——十三万。
比我预想中的要便宜,不过后面那个单位是什么意思?既不像美元的$,也不像人民币的¥,而是一个奇怪的И,像是一个镜像的N。
“呃……是十三万块吗?这字符看起来有些奇怪呀。”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等待着苏蔓篱的回答,像是等待头顶的铡刀落下。
“这算是我们这些进过虚渡的人的一种货币吧,我们也叫它积分,你的医药费是十三万因。”
我咽了口唾沫,“换算成人民币是多少钱?”
苏蔓篱突然笑了,她居然笑了,我心里的不安瞬间到了极点。
“这个汇率每天都在变,我看看今天的汇率,一因是三百七十五美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大脑疯狂地运转,算着要多少钱,反复算了好几遍,我的心也凉了下来,3个多亿。
“你没有开玩笑?”
“我从不撒谎。”
我嘴角抽了抽,嘴角不由地耷拉了下来,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这东西那么贵。”
“贵吗?还行吧,你可以慢慢还嘛。”
“你是故意的。”我的语气凿凿。
“算是吧。”苏蔓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的队里最近缺人手,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两颗眼球的功能,但装载了章鱼眼球的你还蛮适合我的队伍的。”
苏蔓篱翘起二郎腿,往椅背一靠,胜券在握一般,“加入我们,你就可以通过完成任务来获得积分,还清债务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今天先好好休息,顺便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明天再来。”
说完,苏蔓篱便推着电脑离开了。
我摸了一下盖在左眼上的仪器,光滑冰凉的触感,思索片刻,我拖着半瘸的左腿,来到了卫生间。
头顶打下的光映得镜子里的人更加苍白,左眼上的机械微微泛着冷光,右侧眼珠不受控制地四处转动,像是在自顾自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我靠近镜子,想要仔细观察那新换上的眼睛。
那滴溜溜转动的蓝眸居然一下回正了,直视前方,像是在盯着我,把我吓了一跳。
嘻嘻——
这细微的嬉笑声瞬间在我脑海里炸开,惊得我赶忙环顾四周,四周的景色依然,不是在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
我舒了口气,安慰自己只是安龙寨的经历留下的心理阴影。
回过神来,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发生了变化,脸上的皮肤如同风化的墙皮般开始破碎剥落,露出发青腐烂的肌肉血管。
突然来这一出,我一下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眨眼,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还在,也没摸到什么肌肉血管。
难道是章鱼眼球的副作用?是会制造幻觉吗?
像是能够感知我的想法一般,那转动着观察四周的右眼突然回正。
我伸手,想要触碰右眼,但在即将触碰到它的时候,我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身体突然多了些不受控制的东西,让人心里怪不得劲的。
我不再多看眼里的自己,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无聊的时间既漫长,又悄悄流逝,我还是无法控制眼周的肌肉,又一次体验了睁着眼睛睡觉。
第二日一早苏蔓篱就推着轮椅过来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个神秘的疗养院。
与我想象中的冷清,守卫严格的医院不同,这里就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小区,有小孩跑来跑去,有人在遛狗,有人在小广场上跳操,还有老头在榕树下下棋。
“怎么?和你想象中不一样?”苏蔓篱将我推至一块草坪前,上面不少小孩在玩游戏。
八月清晨的阳光正好,一阵微风吹来,让人感到无比的惬意。
我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受这拂过发梢的微风,此刻右眼眼周的肌肉终于有重新被我控制,我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这鲜活气,苏蔓篱也不打扰,坐到旁边的长椅上。
“确实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我还以为这地方守卫重重呢。”我睁开了眼,转头看向这个气质凛冽的女人,“为什么一定是我?”
这没头没尾的话苏蔓篱瞬间便明白了其中意思,“其一,你们进入的安龙寨算是比较靠近彼岸的地方,你们和那地方因果互结,把你们放到我身边,我们能够进入彼岸的机会便大了一些。”
“其二,你的情况很合适植入章鱼眼球,而且也正巧遇上了这两颗眼球,不管这两颗眼球显现的作用为何,在虚渡它们总会帮得上些忙。”
“其三,算是我的一些私心吧。”苏蔓篱摸了摸口袋,掏了个空,叹了口气继续道,“那家伙既然给了你们建议,便和你们之间种下了因,只要你们有人在我的队伍里,我总会顺着这条线将那家伙揪出来的。”
看着她右手食指与中指微微摩挲,我才恍然,她这是烟瘾犯了,“苏沫沫?你和她有仇?”
“目前还没有。”苏蔓篱挑了挑眉,“你们去过照影村,苏沫沫就和从照影村出来的韩添是同一种生物吧,我们称之为形影。”
“形影形影,有影无形,他们生于照影村的烛光之下,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唯有吞噬照影潭留下的人影,才能成为拥有过去和未来的‘人’。”
照影潭?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脑海突然闪过韩添王悠然去捞鱼的那个河边小潭。
所有的怪异似乎瞬间都被串联在了一起,韩添二人在照影潭中照出了自己的影子,所以韩添被斗舞胜利的小情侣中的男人取代了。
而王悠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被取代,所以在离开时那个女人才会恶狠狠地盯着她。
察觉到男友不对劲的王悠然才会对“韩添”态度冷淡。
“形影只要吞下照影潭里映出的影子,便会拥有影子主人的身形面貌以及全部记忆,杀死原主并取代他们,是每一个形影的本能。”
“那为什么王悠然没有事?”我记得清清楚楚,王悠然也被那潭水照到了,有和你一样的形影,你却还能活着,只是后面这些话我识趣地没有开口。
“也许是她在无意中进行了某种献祭,接受了她祭品的存在,具体的调查报告上都有,这两天就能出来了。”
我思索片刻,转而问起来其他,“加入你们的话我都要干些什么?”
“进入虚渡的时候进行护卫、调查以及采集,没进虚渡就可以做一些自己在日常工作。对了,忘了和你说,我们一般三个月进一次虚渡。”
见我已经动了心思,苏蔓篱便继续介绍起来:“全国统计在册的进入过虚渡的有五十万人,而这些人都被建议集中搬到特定区域居住,而青山区就是这样的地方。”
“你是本地人,你应该有听说过青山区的一些异闻吧。”
“以前是有听说过这边不太平,就像这个疗养院还有闹鬼的传闻。”
“没错,这些邪门的地方会出现异常是因为他们位处虚渡与现实交界,而我们这些人待在场里再次进入虚渡时,则不容易被卷入虚渡未探索过的未知区域。”
苏蔓篱顿了顿,朝对面点了点头,对面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正在朝她微微笑着,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么小的孩子也会进入虚渡?”
“命运不会因为你老弱病残就会对你有所偏颇。”苏蔓篱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苦涩,“我见过许多被突然卷入虚渡的人,有五岁的姐姐带着两岁的弟弟,也有八十多岁步履蹒跚的老人,还有临产的孕妇。”
看来这些人的结果不是很好,但我还是想多了解一些这个地方,毕竟也许很快我也要成为这里的一员了吧。
“应该不是所有人都会搬进青山区的安排吧?”
“一般来说经历了那种事情的人都会搬进来,当然也有以为跑到其他地方就能逃离的,可惜一旦与虚渡有了因果,就永远无法逃离。”苏蔓篱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冷笑一声,“好言难劝找死鬼,我们也只帮愿意让我们帮的人。”
“虽然说青山区是一个巨大的场,但这也只是一个经历特殊的人们生活的普通区域罢了,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疗养院一样。”
“其实从同意植入章鱼眼球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选择了吧。”
苏蔓篱挑了挑眉,“当然有,比如回家,和家人一起进入虚渡,幸运的话还能一起移居青山区,一家团聚。”
“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我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是吗,看来我还得多学学怎么变得更加幽默。”苏蔓篱的话锋一转,“你做好决定了。”
“嗯,反正也只是迟早的事,不是吗?”
“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