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戎王,你是不是忘记朕方才所说的话了?”

武惜柔冷冷的声音传来,李宪慌忙回头,却看见她不知何时正站在身后。

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这一下的确挺吓人的,李宪定了定神才说道:

“陛下,这里是什么意思?”

“李宪,”武惜柔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你曾是太虚境武者,虽然修为尽废重走修行之路。如今看似是灵窍境武者,但肉身之强横,只怕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陛下谬赞。陛下可是货真价实的太虚境高手。”

李宪淡淡说道。

“所以,朕便想到了一个法子。”

武惜柔嘴角微微勾起,但眼神依然没有温度。

“像你这样的怪胎,无论什么刑罚你都不会觉得难受。但有一样你接受不了,甚至会觉得比死了都难过。”

武惜柔笑了,“那便是,你将为我武氏带来一个皇子,哦,也有可能是皇女。”

李宪心头一紧,“你什么意思?”

“朕想劝劝你,近来最好听话一些。”

武惜柔移开目光,看着装裱的画卷,嘴上说道:“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以临戎王之才不会听不懂吧?”

李宪也笑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的,陛下。比如说,我可以死。”

“朕是太虚。”武惜柔笑得更开心了些,“你只管试试,朕要你活,你还死得了么?”

这话说得真他妈有道理。

李宪叹气了。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仰身躺了下去:“好吧,你赢了武惜柔。想用什么法子只管来吧,不过千万别用背入式啊。”

呸!

武惜柔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被一秒破功。

她只觉得有些抓狂,

阿宪什么时候这么难缠了?

有些事的确可以急,但这件事上她还真急不来。

至于往生境——

武惜柔已经不作任何想法了。

李宪心中抵触,又怎么能接受这个提议呢?

强行带过去不是不行,但他若不愿看,谁也强迫不了。

如此,只能用这最下策了。

皮相相诱,成功率可向来不怎么高的。

武惜柔伏过身来,灰白的发丝垂落在李宪的脸颊上,

痒痒的。

可他就是不想睁眼。

武惜柔也懂,这样也好。

因为她不必隐藏。

眼底的冰冷刹那间化作了细雨春风,她只希望时间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世间风光霁月,也当无怨无悔。

可惜只有天下不如意之事共十斗,她武惜柔独占八斗。

作得也算是……功不可没?

心念电转,转的却全是滑稽的事情。

她终是在李宪唇上轻轻一吻,却干脆利落地抬起身子。

轻巧的坐在书桌前,手握朱笔,自顾自地批阅奏折。

李宪睁眼:“喂,把我捉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批奏折的?”

“天下之事朕一力担之,如何只能沉溺皮相声色?”

武惜柔淡淡说道,“所幸有前世十年之功,倒省得朕再摸索一道。”

李宪沉默了。

虽然他有不得不离开十年的理由,

但他好像也从来没想过,这十年武惜柔是怎么过来的?

当上皇帝就可以高枕无忧,那是幼儿园小朋友才相信的事情。

世家门阀,武林宗门,哪一个不是割据一方称王称霸?

前世武惜柔只是步云境武者,天下步云者不说十万八万,万儿八千的是绝对有的。

几个临渊境的武者能信任的唯有金珠玉珠二人,可这二人却偏偏除了武道和杂学之外,完全没有能力担任任何一个职务。

没他李宪牵线搭桥,花家月家也多半是为了自家士族奔波。

红家更是心在边境,整日里盯着北夷人是否有异动。

对这三家而言,谁做皇帝关系并不大,只要是武氏,那便说得过去。

而孟家之心更野,蛰伏千年只是为了给大禹换天。

在外北夷人明面上臣服,但古丽仙那姑娘终究能力有限,听调不听宣的部族不知凡几。

纵然名义上统一了大草原,可终究力有未逮。

更何况两国之间龃龉颇深,大战是没有的,小摩擦那可真是数不胜数。

西南的五仙国更是,有赤环教和天然的地势优势,向来是不把大禹放在眼里。

没事来大禹打打秋风也算得家常便饭。

这十年,好像李宪只看见了那张和他七八分相似的脸,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看见。

说一句自私,也理所当然。

本来想去往生境,他多少存了几分不信武惜柔背叛的幻想。

并且武惜柔本身也向他表示过,有前世记忆佐证,可信度极高。

但终究还是那一刀刺得他心肝子都疼得死去活来。

想来武惜柔已舍了七情六欲,也无心去往生境了吧?

李宪知道他又心软了。

但世事就是这样,总会在你下定决心的时候突然发现,好像还有些事情没有考虑到。

好思虑者多犹豫,李宪也清楚,他这是性格问题,改不了了。

本想着说些什么,可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说出口之后却变成了:

“要是当初去看过往生境就好了。”

武惜柔嗤笑一声:“幼稚!”

李宪一怔,他坐起身来。

听见身后的响动,武惜柔并没有回身,只是淡淡说道:

“朕做错了便是错了,无谓一遍遍后悔。

那五年,你教会我一句话:

花自向阳开,人终往前走。

昔日不懂,沉湎于过去,沉湎于幻想,却于现实无宜,还耽搁了许多事。

总想着当初我若是再坚定一些就好了。

总想着当初我若是与你一起逃离皇宫就好了。

你我若是一起做一对贫贱夫妻,当初的你也会过得开心对不对?”

李宪沉默,若是当初的自己……

他沉声应道:“对。”

如果没有系统要求的话,的确是一条可以选择的路。

尤其是武惜柔当初的确提过类似的要求。

只是在系统的要求之下,他不得不撺掇着武惜柔继续争那皇位。

该说不说,李宪注意到她似乎没有在用“朕”这样的自称了。

“可是啊。”武惜柔停下笔,她依旧没有转身,只是看起来好像微微抬起了头,从书桌前的窗口看着外面的木舂和瓦瓮,

语气淡淡的,却难得有了一丝情感,

“质疑当初的选择,与欺负过去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她顿了顿,又道:“那五年,我得到了你的心。我很开心的。

后来……后来登基称帝,你又离去。

大禹为孟家掣肘,孟方步步紧逼,我不得不将孟昶迎入宫中。

却依然任性地将之净身。为了这点事,差点与孟家闹翻。

阿宪,当初的我孤立无援,苦不堪言。

这已经是我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

李宪蹙眉开口,但被武惜柔接过话头:

“所以也不必去美化那个没被选择的选择。

因为那样的生活也未必开满鲜花。

我们没了争夺皇位的忧虑,终究又会陷入柴米油盐的琐事。

感情会被消磨,尤其是些许小事,最能消磨人心。”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道: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