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特(17)
将烛台靠近书页,乌有仔细观看,想要借着微弱而昏暗的焰光把书页上的字看清。然而真正切实去看了,他才发现自已所做的是无用功,书页上所写着的并不是他以为的蚊蝇般大小的密密小字,而是仅仅几个就能将一整页所占满的大字。
第一诫,除至高神以外,你不可将别的灵体虚做为神。第二诫 不可为自已雕刻偶像,不可为他人雕刻偶像,不可跪拜除至高神外的偶像。第三诫,不可妄图知晓至高神的名讳,不可直呼至高神的名讳,凡此皆为不敬之举,将为至高怒火所及。
每一页之间并非毫无空隙,而是会多出来一页作为间隔。第一诫同第二诫、第三诫之后的那页上画了人像,只不过整张画面都如同被水汽笼罩,看不真切。而第二诫同第三诫后的空页则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继续向后翻,每一诫就都如从教师口中说出来的那串罪名一样了。第四诫之后画着搬运工的肖像,第五诫之后画着商人的肖像,第六诫,第七诫……以此类推,直到第十诫,所有游戏参加者都得到了相应的罪名,从教师开始依次是学生,医生,主妇,记者,而他们的罪名则依次是作假见证以陷害人,奸淫,不纪念安息日,不孝敬父母。
不,不单单是他们的罪名,还是他们的死因。贪恋财富的搬运工的死亡或许就来自于他在看到乌有坐在阿波菲斯旁边时那样毫不紧张的安逸神情之后习惯性产生的嫉妒心,而商人的死亡则来自于他按捺不住的偷盗之手,至于教师,窥探他人,设计他人死亡,所以他在最后也迎来了自已的终结。
这是他在之前就已经理顺的信息,至于死亡顺序也被他大体上推断了出来,那么,剩下的对他来说迷雾重重却颇有价值的部分就只剩下前三诫。看着纸页上模糊的两张脸,乌有虽然想不通,但是也只能将自已和阿波菲斯放了上去,毕竟他们两个同样拥有参与者才能够拥有的吊坠。
那么,谁触犯了第一条,谁触犯了第三条?乌有柔软的指腹不住地蹭过粗糙的书页,在字母之上来回打转。在游戏开始后,他从未参与过任何与神有关的事件之中,更不可能将什么灵体虚做为神,如果,如果挂着满脸彩绘、一直怪笑的阿波菲斯除外的话。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乌有的眉头浅浅蹙起,脑中出现了一个令人颇感不可思议的想法。虽然不是那么的符合逻辑,但试试总归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于是,他将书籍翻至第三诫所在的那页,在脑中将自已的容貌给清楚描摹了出来。
瞬间,书页发出浅浅的亮光,在所有光芒都被熄灭之后,模糊散去,乌有的脸庞清晰显露在那之上。重复动作,在第二次光芒亮起又熄灭之后,阿波菲斯的身影也同样地出现在第一页之后。显然,这一现象说明了他自以为荒谬的想法实际上是正确的。
不过疑惑尚未解开。乌有的困惑不仅仅来源于实在无法将阿波菲斯与至高神这个身份匹配起来这种情感上的理由,更多的,大部分还是因为他完全无法将两者自洽。如果名字只为他所知的阿波菲斯是至高神的话,那么阿波菲斯又能将谁当做神?
更为重要的是,第二诫仍旧没有被触犯过。他不清楚第二诫被触犯以后会有什么效果,是出现新的突破口还是迎来对整体的足以让所有人团灭的大审判?
毕竟这是神设下的戒律,如果所有都被违反了的话,说不定会触犯类似于神之怒的东西?那可就真有他好受的了。
不,在他的推论下,阿波菲斯就是至高神,但是他看上去不像是对人类抱有什么特殊的憎恨情感的样,也不至于搞出这种东西。
将书抱在怀中,乌有继续向前走,脑子中却纷纷乱乱地多了不少想法。这也是人之常情,当他稍微把局势弄得清楚了一点以后,各种各样没有头绪的信息又快速地一股脑地砸到了他的头上,使刚刚被找出的线头重新淹没到了一大片毛线之中,他的思绪很难不混乱。
除此之外,还有自称是他系统的家伙,莫名其妙袭来、完全不像凶手风格的杀人木偶,这些全部都是信息之外的东西。
然而就在他抱着书,思索着向前走去之时,一声属于男人的极为粗犷凄厉的惨叫突然响起,连带着激起了在树林中休憩的群鸦,连线似的一排“嘎吱嘎吱”地向着天空飞去。
那声音听起来真是让人胆寒,一开始是收束到了极致、极具穿透力的,仿佛真能撕开厚厚的云层,使月光部分吝啬地撒到他身上,让施暴者的罪行得以暴露,暂停这算得上荒诞的行为。
然而不幸的是,这似乎只是他死前的幻想,无论声音多么的锐利,在这一片荒无人烟的郊区荒林之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他得以获救的可能性。
因而这再在一开始算得上相当有力的声音到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微弱,仿佛石块落在湖中所激起的最后的涟漪一般,慢慢,慢慢地消弭掉了。
这段从强到弱的时间足以乌有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动,从而找到那块隐秘的施暴之地。他将看上去永远不会燃尽的烛台放到了一个较远的,焰光不会被别人所看到的位置,自已则躲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之后,扒着树皮去偷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这是幻境的缘故,即使这时候是一丝光芒都不存在的夜晚,乌有仍旧将十几米之外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拿着刀向趴跪在地上的男人劈砍的人的面孔,那就是他的老朋友,已经死亡了一阵子的教师。
再去细看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的面孔,乌有又感到十足的惊喜了。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死得比教师还要久一点的商人。此时,他身上松垮的肥肉因为他的动作而在地上几乎摊成了一个饼,肥腻腻的油脂和血液由于教师的暴力劈砍而裹混在一起,看上去相当骇人。
“饶了我,饶了我……”商人无力地躺倒在一片红黄之物中,油腻的头发一绺绺地粘在他的脸上,浑浊的眼珠偶尔转动一下,其中所含的惊恐之色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他所长着的不停张合着的厚厚的干燥嘴唇像两片被烘烤过了头的香肠,萎靡地蜷缩在汗津津的油腻餐盘之上。
“拉杰,拉杰,你怎么活到了现在……”教师鱼目一般木然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已然躺倒在他脚边的商人,手上的动作在听到他的求饶声之后越发狠厉,“你是一只魔鬼,你纠缠着所有善良的无辜的人,你对他们施加痛苦,使他们变得和你一样的丑恶。”
透过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教师似乎看到了他年少时所经受的,一直被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最难以忘怀的梦魇。只不过相反的是,他成为了那个掌握权力的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暴力在此时成为了他的下属,帮助他折磨自已曾经的主任。
在无数的时光过后,拉杰被收走了一切看起来能让自已在教师面前占据优势的东西,比如拉杰上学时出众的外貌早已毁灭在酒精和烟草以及漫长的饱受白眼的经历之中,又比如拉杰曾拥有过的讨人喜欢的品质也被野蛮、无耻和刻薄之类的东西给取代。
但是这一点显然没有被拉杰所认识到,或者说,如果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话,他就不会如此冒失地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独栋别墅,也不会切实出现在教师面前,拿着那一沓足以让教师身败名裂,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的罪证向教师讨要金钱。
按他平常的作风的话——恕我直言,他一向是阴沟里的老鼠——他会匿名给教师,也就是科林一封威胁信,让科林将钱放在他所指定的地方。这是一种不会出错又能切实拿到钱的方法。
可惜,被困在已经消失的那段岁月的并不仅仅是科林一个人,在从学校离开之后,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并且真正回归了自已阶级的拉杰同样通过缅怀那段时光来记录自已人生中少有的华彩时刻,运用短暂的暴力去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时刻。
在他的眼里,他和科林之间并不是无赖和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上等人之间的差距,而是永久不变的被欺凌者与欺凌者的关系。所以仅仅拿到钱是不够的,他需要一个渠道去补足他丧失已久的自尊心,通过践踏别人的方式。不幸的是,事情并不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记忆中的软蛋,而是一个已经通过心灵上的异化脱胎换骨的魔鬼。
在拉杰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呻吟之后,乌有眼前的景象也很快变化了。一道细细窄窄的亮光出现在他眼前,他才恍然发现自已已经从粗壮的树干之后转移到了一个狭窄的柜子当中。值得欣慰的是烛台依然在他身边,并且极为懂事地将亮光降低了少许。
“砰!”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一叠厚厚的书轰然落地,连带着书上覆盖的一层浅浅的灰都被震得扬了起来,为当前紧张的环节添砖加瓦。乌有微微将眼睛眯起,试图将眼前的景象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发现眼前是属于作恶多端的科林的又一次的谋杀现场。
一个穿着衬衫长裙的女孩被他狠狠地按到了书桌之上,脸部被他掐得泛红不止。她试图用手捶打如铁钳般钳在她脖颈之上的双手,以达到让对方放手的目的,然而,她的力气在拉杰面前似乎并不够看,无论怎么努力,拉杰甚至都没有露出一点吃痛的表情,反而一直在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看不出女孩的身份,因为她的面孔被水汽所笼罩,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出于思维的惯性,乌有猜测眼前这名女孩就是参与在这场游戏之中的学生,按照他的设想,这里的所有人都应该在现实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只不过在进入这场游戏之后,他们就遗忘彼此之间的血海深仇罢了。
遗憾的是,这次乌有并没有猜中,因为在不久之后,学生从房门之中走了进来,满怀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沉浸在杀戮之中的科林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而难以动弹,濒临死亡的女孩则是将眼睛转向了她,双唇开合着祈求她做出些许行动,好将自已挽救于水火之中。
一直注视着女孩的科林发现了她的动作,于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在他转头的时候,就在那一个瞬间,他的手的力道放松了片刻。这给予了奄奄一息的可怜女孩一个机会,在科林眼中娇柔无比的她,毫无主见的她,善良可欺的她,抓到了一旁的花瓶,随即狠狠地朝着科林的脑袋掼去。
这和平时的她不同,我是说,纵使她离成年还有一段不短的时光,纵使她平常并不被允许去做在室外跑跳的动作,使得自已称得上是弱柳扶风,但是她用尽全身力气的击打依然不是科林能够阻挡的。一声脆响,花瓶四分五裂,科林的脑袋也应声而出现了眩晕的迹象。他彻底无法禁锢住这个女孩了。
对于足够果断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个好机会。于是女孩拿着手上的残存的未曾碎裂的花瓶口,将尖锐的部分朝向科林的脖颈,狠狠扎了过去。鲜血四溢,科林倒在了血泊之中,却仍旧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挣扎着想要起来。
他在不敢相信些什么呢?或许是在不敢相信被他觊觎良久的,怯懦着不敢的反抗的美丽少女脸上竟然会在他濒死这一刻露出一个极为冷酷的、狰狞的神情。作为一个猎人,他被看中的兔子咬断了喉管,甚至,这只兔子在确认他的死亡之后依然在对他进行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