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令他始料未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商人尸体的皮肉被融化殆尽后于其中显露出了一张白色纸张。眼疾手快,乌有无暇去在意这滩液体到底危险性如何,几乎瞬间就向它伸出了手,迅速从中捞出了已经被腐蚀了一半的支票。

而被商人偷窃的怀表倒是没受到什么损伤,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液体波及不到的地方,看上去就像怪物死了被爆出的装备。

他顾不得对支票进行查看,粗暴地将这张脆弱的薄纸塞进口袋,随即转身向着教师的尸体冲去。幸运的是,教师的尸体和商人不同,并没有那种一碰就毁的设定,仍旧好端端地平躺在那儿。

为了防止意外再次重演,乌有以极快的速度将他从上到下搜了一遍,摸出一张信纸和一小张被裁得小小的,圆圆的照片。

不得不提的是,这位教师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整洁的人,在搜查他的口袋时,乌有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东西,放到灯光下一看,发现是融化了半颗的糖块——糖浆所散发出的强烈的甜腻香味甚至飘到了乌有鼻尖。

还有,他的眼睛经受了和商人的双手一般的命运,被尖刺牢牢地钉在了大厅中央。此时,那面墙壁的高处正爬着几条黑蛇,盘桓在它们旁边,不停地发出了“嘶嘶”的吞吐蛇信的声响,看上去对这近在咫尺的新鲜肉食相当感兴趣。

这也是超自然能力所外显的一部分,商人昨天被割下的手看上去仍旧同昨天被挂上去那样,没有什么分别,像是时光遗忘了这对恐怖骇人的肢体。

为什么商人的尸体莫名其妙地溶解了?乌有将视线投向了那对断手,伫立原地,面色漠然地思考着,这到底是凶手动用的特权还是冥冥中的某种提示?“阿波菲斯,阿波菲斯。”他呼唤着小丑的名字,直到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怎么了,亲爱的?”他的身躯并没有出现在乌有眼前,但是乌有身旁却突然吹起了一阵微风,拂在他的面庞上,就好像有一只手在轻柔而缠绵地抚摸着他的侧脸。“我想看看那双手。”乌有指了指墙壁上被钉着的看上去令人脊背发寒的东西,表明了自已的意愿。

“那可不行。”阿波菲斯低低笑着,在空气中使虚影显形,又将手环在在了乌有的肩膀上,呈现出一个悬挂的姿势,“它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自然也不属于你。顺便一提,那个肌肉蠢货的尸体因为到了时间,所以被销毁了,你看不到他了。”

好吧,那也没办法。乌有面色如常,将所有线索完好地放进自已的口袋当中,走向了商人和教师遗留下来的房间之中。

“嘿,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阿波菲斯对于乌有用完就扔的态度不满极了,趴在他耳边就开始嚷嚷,吵得几乎让人想瞬间离世。

然而乌有却像是没听到他发出的分贝极高的噪音似的,揣着口袋慢慢走到了房间门口,随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门推开。

哦,对了,忘记说明的是,教师的死亡方式同搬运工差不多,并不能多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只除了他的手,因为商人尸体出现的意外,乌有特意将教师的双手的样子仔仔细细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用。

“亲爱的,亲爱的,你好薄情,你辜负了一个痴心人的爱,我永恒唯一的执迷,极近爱的狂喜。”阿波菲斯叹咏着,突然,他的歌剧腔戛然而止,被油彩布满的脸庞浮现了一抹绯色——在进入房间的时候,乌有转头了,他由于过薄而显出几分冷情的嘴角恰好吻在了阿波菲斯的眼尾,覆盖在他眼下小小的菱形泪滴之上。

“回去吧,阿波菲斯,我现在需要单独进行这场冒险,回去休息吧,或许,你会换一种方式注视我?同样的,我也在注视着你。”

乌有微笑着用手抚了抚阿波菲斯的头发,总觉得阿波菲斯如果切实在他身边的话,他就能抚摸到那一头如丝绸般顺滑耀眼的金发了。

还有发丝上所沾染的各种缤纷颜色,不得不说,这和阿波菲斯那张诡艳到了极点的脸庞很配。对于阿波菲斯,乌有现在应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大约是由于他挣脱了某种桎梏,越来越向自已的完全体的形态靠拢的缘故。

这一点对于阿波菲斯来说可以算是某种棍棒落下之前能尝到的最后的蜜枣,也可以说是他即将吞下的包裹着糖粉的毒药,但是无论如何,从面上来看,阿波菲斯都不甚在意乌有的动作背后所潜藏的深层含义,而是对乌有给予的所有都毫不犹豫地全盘接受。

于是阿波菲斯的虚影逐渐变得凝实起来,他将手放在了乌有的后脑勺上,脸上仅有的没有画任何图案的肌肤也由于过度的兴奋而泛起了浓重的红晕,看上去将他衬出了浓重的病态感。虽然说,阿波菲斯的精神本就异于常人。

“好吧,我走了,亲爱的,但是你记得要想我哦。”阿波菲斯咬上了乌有的嘴角,给予了他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在两人分开之后,中间还暧昧地拉出了一条银丝。

阿波菲斯将手放在了乌有的唇角,轻轻地帮他拭去,随着亲昵的动作,阿波菲斯的身影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了一片虚无。

而解决了一个粘人精的乌有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进了房间当中,发现房间中央摆着十来个展柜,每个展柜之上都放着一只断手,手指张开,掌心朝上,看上去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它们的动作看起来无疑是极为生动的,但乌有绝大部分的吸引力都被手掌中摆放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偷窃展览馆。

地上缓缓浮现出这样几个字,看上去还极有情调地将字母调成了既具有哥特风味的字体。

乌有径直向着中间最大也是被灯光照得最亮的展柜走去,只因为在它之前立了一个立牌,上面写着“仅供取走,请勿参观”。

诡异的幽默感,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逗他发笑。

断手之上所呈放的是一叠厚厚的已然泛黄的纸张,看上去充满了岁月的痕迹,而每一张纸上都按格式规规矩矩地写好了当日的天气、日期,在这之后则是日记的主人所要记录的一连串事件。

有一点令乌有感到失望的是,日记中出现最多的名字是提特拉,和搬运工尸体上所翻出照片上的那个“E”开头的名字好像截然不同。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只以一个人为线索展开的故事。不过他也无法改变什么,只将那一叠写满了字的日记纸叠在一起,往展台上敲了敲,将它们整理干净。

纸张被一页页翻动起来,那么,做好准备吧,回忆开始了。

我曾经是一名神职人员,但是,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成为神职人员。可能是因为我的父亲担任了这项职务,也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兄弟之中最为听话的那一个。或许——那是我最希望得出的结论——我是被神眷顾的那一类人。

这是一个只有我相信的说法,在通常情况下,我都是最不受别人青睐的那种人。从外貌上看,我比别人要瘦削一点,哦,事实上,我并不认可这样的审美,那些健壮无比、肌肉发达的人看上去就像是没长毛的猩猩。

还有,我长得没有其他人那么高,事实上,并不是我在推脱些什么,这的确不能怪我,所有人都知道,身高由遗传决定,我的兄弟们都比我高上一个头,如果不是小拉杰一直把我的饭食抢走的话,我也能长到这么高。

遗传、小拉杰,两个让我刺痛不已的词语,前一个让我想起了父亲在发现我看的生物学的书籍后将我吊起来鞭打的场景。而小拉杰,哦,他会让我轻而易举地想起热汤淋在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以及木凳砸在肚子上的钝痛。

哈哈哈哈,那个古板的、偏心的老头一直认为我的存在让他蒙羞,可是讽刺的是,他却将侍奉他所敬爱的神的工作丢给了我,一个残次品。

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兄弟们都认为那是老旧的、过时的东西了,他们去往外地上学,学了一脑袋新潮思想回来,最后将那个老头气个半死。

看到他们吵嚷的景象,啊,真是让人愉悦,我从来没见到过这样让我欢欣雀跃的景象,高兴得几乎要让我又有着活着的感受了。

可是,父亲,你为什么不拿出放在你房间里,靠窗户的那个柜子中第二个抽屉里的那根鞭子去惩戒他们呢?他们比我强壮多了吧,就算你用力地去鞭打他们,他们也不会像小时候的我那么疼。

原来,那是只属于我的东西吗?我唯一不会去被分享出去的东西,原来只有你丑陋的,偏心的嘴脸。不过,没关系,父亲,我原谅你,我体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一向是最听话、最懦弱的那个孩子。谁让你死了呢?火焰将你们的生命带走,也带走了我的仇恨。

我拥有了一切,我的哥哥,我的弟弟,我的父亲,属于你们的一切。

现在该来讲讲小拉杰了,一个粗鲁的,拥有一切陋习的,可悲的下等人。

说实话,我并不理解所有人对他的偏爱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因为他有着一副健壮而漂亮的皮囊吗?可是明明他会偷走教师的钱,会带着他的追随者们上街抢钱,还会在没有人的角落,抓住我的头发,让我去吃地上的泥土。

他本来不该和我上一个学校,一个由教会开办的学校,能够近距离聆听神谕的学校,我是牧师的儿子,而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混混,空有皮囊的无赖而已,都怪那些虚伪的人滥发的善心!如果他们真的善良,怎么会从来没有人在我受辱时阻拦?

我曾经无数次祈祷小拉杰能在某天晚上痛苦无比地死去,但是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总能在学校里看到他令人生恨的面孔。我并不感到意外,神,并不存在,它只是所有人一厢情愿的愿望而已。

后来,我正式成为了牧师,一个每天聆听下等人告解的普通牧师。那场在家中燃烧的大火除了使我变得孤单又富有以外并没有改变什么,我依然和少年时一样,不和任何人起冲突,听所有人的话,帮所有人做事。我很清楚,他们在背后称呼我为软脚羊,认为我是一个软蛋。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大概应该还能忍受,毕竟我从出生开始就在奚落中成长,在某一天失去这些声音,我或许还会不习惯呢,真可悲,没有人说错,我的确是个软弱无能的废物。咳咳,话扯远了,我应该着重去讨论那些下等人才对。

一想到他们,我就感到了相当的恶心。每个人在犯了罪以后才假惺惺地来到教堂告解,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已仅存的良心好受一点而已。我敢发誓,当他们一走出教堂,他们立刻就会变得比原来还要粗鄙,继续犯下更重的罪行。

这很好预测,在教会学校就读了几年的小拉杰仍旧在毕业后成为了一个流氓,这些人在教堂只待了几个小时,难不成就指望他们从恶转善吗?

我认为,有些人出生就是为了犯罪的,所以我很乐意看到他们的尸体,他们挣扎时的惨状,他们的残肢,他们流了一地的血液。这是我所作出的正确的决定,虽然我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但是作为他的仆人,我还是帮他扫除了一部分污渍,不是吗?

比起那些守礼的,只会嘴上劝诫的老头子们来说,我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毕竟我切实为他做了些事,并不出于我的私欲。

我能从那些下等人身上得到什么呢,我不需要他们的钱,我完全不贪图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只是他们不应该存在而已,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比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