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进院的宅子早已经安排好人手,收拾妥当了。虽不能和王府规模相比,但在京城,恐怕就连正三品的京官们都不见得在京城能买的上这么好的宅子。
还有一个月,姨母的婚期就快要到了,光三书六礼流程走完就得一个月。
杭思语和姨母座在马车里要回京了。
裴吉沿路护送。最近的试探有些频繁,他得亲自相送。
两辆马车后面跟了十几辆货物,大部分是杭盛给姨母添的嫁妆,还有一部分是杭思语用的惯的物什。
一天相安无事。晚间找了客栈休整。
因为天气凉爽,即便是马车里也温度适宜,因而第二日天色刚亮,一行人便起床收整了。
杭思语还在睡,裴吉敲门,在门口低低喊了她两声,她只翻了个身,将头埋进了枕头里就不肯再动作。
姨母想去叫她起床,却被裴吉拦住。只得先去楼下马车上等着。
门口寇松道:“兵士们已经整装待发……王爷可要先用早饭?”
裴吉知道他这是在催自己,寇松是皇帝派来保护他的,以前行走行伍,只知道军令如山,定了寅时出发,便一定要这个时辰启程。
他轻轻打开门,让玲珑收拾好贴身东西。瞧了眼还赖在床榻上的杭思语,干脆用披风将人一裹,吩咐王荣:“让人将车里收拾舒服些。”
寇松从不觉得裴吉娇气,此时他这样吩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杭县主,他挥挥手让兵士拿了两床被子铺上,自己却守在楼梯口打算看主子热闹。
然而杭县主比她想的还要嚣张,天潢贵胄都按时起身了,且要务繁忙,她却还在睡,睡也就睡了,被人抱着出来,竟然还在打鼾,小呼噜一声高一声低的,看得人想笑。
裴吉瞧见他并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寇松是个什么德行,只知道行军打仗,没脑子。只垂头看了眼,见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心里才松了口气,抬脚出了客栈。
安稳放好她。
“出发”。
他话音一落,车队忽的停了下来。
行出一小段路。
“戒备!”
寇松道,他的声音里已经没了吊儿郎当,却透着几分煞气,听得众人神经一绷。
玲珑缩到车厢一角,睁眼瞅着小姐,脸色吓得惨白。还好车上有淮南王。
裴吉吩咐玲珑:“你去胡氏车上候着。”
玲珑顿时睁大眼睛,也不想成为二人拖累,看准时机,绕了一点路,翻身上了胡氏马车。
姨母胡氏车旁是魏国公安排的护卫,她端正的坐在车上也没有动静,心中却不免担心。
裴吉探手替杭思语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心思柔软。
外头已经交手了,金铁交鸣声此起彼伏,杭思语皱了皱眉,有些被惊动了,裴吉摸了摸她的头,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裴吉身侧,又睡了过去。
王荣在马车旁压低声音说话:“竟然如此嚣张,明知皇帝派来的寇松在此,竟还敢来。”
裴吉却不意外:“快到京城了。”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费了这么大劲,要杀的人是杭县主。
他今次出门,一应仪仗俱全,对方除非兵变,否则绝不可能得手。与之相比,虽然寇松带了人来,可不过数十,若铁了心要杀他,自然要试一试。
能得手自然好,若是不成,再寻机会便是。
“不知是否如同上次那般都是死士,若能留下活口……”
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寇松的骂声:“这都是蒙面人,是些什么来路?身上还带了不少火药?快点拦住,别让他们靠近马车!”
说话间已经接二连三响起爆炸声,杭思语梦中忽的惊醒。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待瞧见裴吉松了口气,脸色却吓得不轻白的吓人。
“什么声音?”
裴吉抹了把她额头的汗,温声安抚道:“无妨……”
一支又一支燃了火的箭矢射过来,旁边车帘忽的烧了起来。怎么还有火?两人对视一眼,只能跳车了。杭思语被裴吉护在怀里,滚了好几圈脚下才落实到了地面,心脏却跳个不停,让她腿脚发软。
这次的阵仗显然比上次刺杀他要凶险的多,上次的像是试探。这次刺客也更加悍不畏死,这是死士?这些人疯了似的朝着他们冲过来,杭思语几乎站都站不住,全靠裴吉放在她腰上的胳膊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裴吉的身手因着要保护她,观察四周流矢,一点发挥不出来。
王荣自始至终都寸步不离。护着他们一路后退,寇松上过战场就是不一样。宛如杀神,名副其实的浑身浴血,身上依稀还能瞧见些许零碎的血肉,满身狼狈。显而易见不少带着火药的刺客被他了结的时候,对他也并不客气。
“主子,我护送您先走吧?”
眼看着这群刺客争先恐后的朝着裴吉二人扑过来,裴吉也有些胆战心惊,已经有不少兵士被炸伤,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一眼看过去,竟分不出哪个活着,哪个死了,看得人头皮发麻。
裴吉也不坚持,他和杭思语在这里,反倒会让寇松分心,倒不如先撤。
然而他们不过走了几步,身后王荣就惊道:“小心!”
裴吉转身的档口,下意识去抓杭思语。
蒙面人逮着机会,却刺向杭思语,不是杀他?
这么大阵仗是杀她来的?!
裴吉有片刻怔愣,这当口,刺客已经冲到了跟前,举着刀劈砍下来,裴吉盯着那刀尖,那尖刀只要落下来,杭思语就会被劈成两半。
他浑身一颤,抬手死死抓住刀刃。刺客赤着眼睛狠狠瞪着他,眼底满是狰狞癫狂,刀锋嵌在裴吉血肉里,对方却没有抽出去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劈砍下来,仿佛是打算削掉裴吉的手,再去结果杭思语的性命。
血稀稀拉拉淌下来,淋了杭思语一头一脸,她愣愣的抬头看着裴吉,待察觉到那血是从头顶上淌下来的,浑身一颤,一声尖叫破口而出,在刺客被喊懵的档口,王荣斜身一顶,生生将刺客撞飞了出去。
挥刀将对方砍死,杭思语躲避不及,飞溅的血液扑了她满身。
裴吉连忙将她拽回来,满身是血的杭思语大哭起来,裴吉刚才都有些被震住了,用一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抱住了她。
王荣一脚踢飞缠斗的刺客,纵身跳过来紧张的查看裴吉的情况,见他只是手被割伤了,长出一口气。
他一拱手:“未能护的王爷周全,属下死罪。”
裴吉摇头,张了张嘴,发现喉头仿佛被堵住了似的,不得不轻轻咳了一声,无意识的抓紧了杭思语,确认对方仍旧还在自己身边,他才慢慢吐了口气,沉声:“不必再留活口。”
寇松知晓如今这情形,再手下留情,只怕损伤更为惨重,也并不多劝,很快又纵身跳了回去,下手越发狠辣,不过片刻,便扭断了三四个人的脖子。
杭思语哭了一会,想到裴吉的手,撕了里衣给裴吉包扎伤口,方才情形太过凶险,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后心发凉。
“语儿?你还好吗?”
“嗯”,身体猛地一颤,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起来,她显然吓得更厉害,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裴吉弯下腰,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提了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搂进怀里去,用力抱了抱。
“没事了。”
杭思语这时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身体不自觉的开始哆嗦,持续了很久才慢慢停下来,抬手抓住了裴吉的衣襟,恨不得就这么缠在他身上。
裴吉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程欢脸上的血,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苍白无力的安抚她:“没事了。”
厮杀在寇松发射信号弹,巡城使带卫兵赶来支援后告一段落,让人心惊的是,哪怕明知不能得手,这些死士却没有一个人逃走,除了被击中要害死去的,几乎全都将自己炸成了碎块儿。
裴吉脸色阴沉,训练这样的死士绝不容易,哪怕是用药物控制,也必然是许久之前就在谋划了,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在他失忆之前,对方便在训练死士?
可这样深沉的心思,当真是太子或者其他皇子一个人便能有的?
是宗室?还是皇后?
还是皇帝?
……
寇松提着一只断臂走过来,血稀稀拉拉淌了一地,他却仿佛没瞧见一样,满脸的兴致盎然。
杭思语恶心的吐了两口,慢慢往远处挪,裴吉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瞪着寇松,寇松一顿,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很失礼,便将手臂往后藏了一下,但仍旧拎着那断臂凑了过来。
“王爷你瞧。”
他指了指断臂上的痘疤给轩辕凛看,仿佛是唯恐他瞧不清楚,便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将那块皮肉给削了下来。
裴吉瞧他切肉如同切豆腐,心里叹气,抬手捂住了杭思语的眼睛,她从初见寇松开始,便十分畏惧他,若是再瞧见他这般行事风格,只会更怕。
寇松没注意杭思语,将那块带着血的皮肉递到裴吉跟前:“您看,这是天花种痘留下的……臣刚才查看过了,这些杀手十有八九都有这种痕迹。”
裴吉心里一动,大蓝朝开朝以来,只发过一场瘟疫。
二十五年前,他那时还未出生。
当年山西官员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枉顾百姓,致使暴乱突发,无数人丧命,当年这起案子乃是贤王督办,事情处理完,陈家获罪,山西官员数百人斩首。
事情却并没有就此解决,第二年天气回暖,山西便爆发了瘟疫天花。
只不过当时为了救治先皇后,皇宫网罗了不少名医,朝廷调遣得当,救治及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然而刺客自山西来,却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轩辕凛心思转了几遭,仍旧不敢下定论,只得派人暗中查探。
寇松见他心里有数,也就不多言,吩咐众人掩埋尸体,处理后续,尽早启程。
王荣递了水来,裴吉打湿了帕子给杭思语擦脸。
杭思语是被吓得狠了,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乖巧的坐着,裴吉让她抬头她就抬头,让她伸手她就伸手。
裴吉心里微微一动,低声道:“过来,抱着我。”
杭思语果然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裴吉神色柔和起来,拿着已经被血污弄脏了的帕子擦拭她的发髻。
王荣忍了忍,有些看不下去了:“王爷,您手上那伤,不宜沾水。”
这句话成功让杭思语彻底清醒了过来,连忙夺过帕子,胡乱擦了擦就去看轩辕凛的手,她其实记不太清方才是怎么回事了,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裴吉像一头猛兽似的凶狠,手里抓着刀,血不停的往下淌。
她一个激灵,手跟着一抖,险些将裴吉手上刚包好的布条拽下来,当即吸气,出了一额头的汗。
裴吉失笑:“无妨……不过是皮肉伤。”
杭思语气哼哼的盯着那包起来的伤口看了好几眼,越看越生气,憋着嘴没再吭声。
王荣眉梢一挑,忍不住看了一眼裴吉,裴吉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杭思语对两人的交流丝毫没有察觉,苦大仇深的将裴吉两只手都抓起来检查一遍,这下手都受了伤,看他怎么回去赈灾!
她越想越气,从地上站起来走开两步坐在地上不再理他。
他看看自己两只手,再瞧瞧她倔强的后脑勺,心里越发绵软起来,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只是这么坐着。
杭思语有些受不了,这么坐着算什么呢?难道不是来哄她的吗?都是他,如果不是他,她能受这种惊吓?一个不留神她就步了上一世后尘了!
虽说裴吉真心待她,刚才不要命的救她,答应她赈灾完就再向皇上求旨赐婚。对她也好。但她受的惊吓都是因为他啊。 她不想像上一世卷进皇族之人手中了。偷偷瞥一眼,又瞥一眼,心里琢磨着大概是裴吉有些抹不开脸……要不他先开个头?
她张了张嘴,寇松走过来:“王爷,启程吧,天色还不算晚,走的快些,赶在宫门下钥前,能到。”
杭思语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来,他们这就要到京城了?
她退了两步,拉开了和裴吉的距离,她现在心里有点乱,她不想和父亲过这种惊吓日子,不想去见裴吉和寇松……
这一世好不容易从鲜血淋漓的阴谋中爬了上来,却又被拽了下去?
杭思语越想越慌,眼角瞥见有马在吃草,当即眼睛一亮,三两步跑过去,翻身上了姨母马车。
姨母见她上来,满身狼狈,又是土又是血。二人皆是吓了一跳。玲珑拉起她检查一遍没啥事,几人才缓缓坐下。
姨母吩咐玲珑:“先给她换套衣服吧,这样入京只怕不妥。”
杭思语心里很乱,蹲在车上团成了一团,她舍不得家人这一世再受损伤。可也不愿伤害裴吉,仿佛哪里都有牢笼,她怎么逃都难逃一死。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抓起来待宰的动物,鸡鸭,或者猪什么的,知道自己要死了,也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再多不甘,再多哀嚎,命运都改不了,因为外头的人,都巴望着她的血肉。
不就一条命吗,谁稀罕,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杭思语闭上眼睛,把头埋进膝盖里,发了狠的想,要是这一世谁敢拉她下水,她就吊死在对方的门口,变成恶鬼每天吓他!
裴吉有些云里雾里,大概觉得她刚刚惊吓太大。留给她点空间,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他现在给人的感受却截然不同,他心里再没有一丝旖旎柔软,反倒越发沉凝冷硬。
马车果然赶在城门下钥前入了宫,魏国公得了消息,赶来城门接人,见淮南王相送。
“臣参见……”
魏袁杰话才说了一半,裴吉已经不见了影子,他微微一愣,有些回不过神来,寇松从他身边走过,讪讪一笑:“天快黑了,大人快些吧。”
魏国公上马,跟着马车去往杭府宅子。
几刻钟后,胡氏才下了马车,胡氏躬身行礼:“国公爷”。
魏国公看这一行人“嗯,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他又不瞎,难道还能没瞧见裴吉从胡氏马车里掏出个人,再出来怀里抱了个人?没有再找淮南王叙旧。和胡氏交待了几句也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