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族长醒来眼前一片漆黑。

浓重的黑沉甸甸的向他压来,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挣扎,

但突然发现四肢怎么都动不了,就好像灌了铅一般,沉的连细微的移动都没办法做到。

他慌了,

冷汗从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钻出,给他的身体蒙上一层黏腻的液。

他慌乱的摆动四肢,鱼一般晃动头和屁股,但无济于事。

他的四肢像是四根木棍,完全没有反应。

他……他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

剩下的他来不及想,也不敢想下去。

他张嘴想喊叫,但声带震动,通过口腔传出来的是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嚎叫。

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就连娘都叫不出来。

他完了,

黑暗将他吞没,

他绝望的如砧板上的鱼一般在床上无助的嘶吼,却无一人给他送来一丝体贴,甚至,就连给他解释他现在为什么成了这样都没有人。

村子里,以前门庭若市,点灯点到天明的族长家渐渐沦为寨子里的禁地。

在深夜这里传来阵阵怪叫,但村里人却没一个人赶过去,他们都在夜里裹紧衣被,好像这样就能维护好他们生而为人的皮囊。

………………

族长死了。

死在滇南干季初始。

沈南天是出门打水时从围裙阿嬷讳莫如深的只言片语中打听到的。

估计是被饿死的。

谁能在食物丰富的雨季末被饿死呢?

看着一个个交头接耳,对这件事儿评头论足的村人,看着他们眼中的唏嘘,以及深藏其中的幸灾乐祸,看着他们在这个悲剧中尽情狂欢。

沈南天觉得恶心。

这种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他的中学时代。

每个人都在用平常的语气传播满是恶意的话语;用名为八卦的外壳瓜分亡者的灵魂;用自以为明察秋毫的视角,分享极致盛宴。

他,想逃离这里。

顾不上打水,沈南天惊慌失措的跑回家中。

推门关门一气呵成。

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堡垒一般,沈南天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付青禾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院子里阳光、树、竹椅。

不似北方的落叶乔木,岳家寨常绿的树在阳光的烘染下生出暖绒绒的影。

点点灵动的光斑是太阳透过树叶间缝隙落在付青禾身上的爱。

竹椅上的他闭着眼,闲适、熨帖的像毛茸茸的慵懒猫儿懒洋洋的小憩。

一切都美得像一幅画,但沈南天又不希望这是画。

他慢慢、轻轻的走向付青禾,像融进画里去找寻属于他的那只蝴蝶。

“怎么了?”

沈南天没走两步还是被付青禾发现了,闭着眼,付青禾轻声问他。

这一刻,沈南天心底用伤痕铸成的防线全线崩塌,他想抱一抱付青禾,但却理智的停在原地。

“嗯?”

似乎因没人回应而疑惑,睁开眼,当付青禾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有了沈南天的身影时,沈南天却像是一棵孤独的树一般,摇摇的看着他。

这人情绪不对。

没有多想,付青禾站起了身,他直冲冲的走向沈南天,直接按着他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想都没想就这样做了,只是因为之前沈南天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也这样。

“怎么了?”

他语气里的轻柔是以往二十年里从未有过的,就好像坚冰融去,付青禾向沈南天展现出了,独属于付青禾的似水柔情。

这便是他们俩关系的突破。

付青禾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当他在沈南天的影响下学着卸下一切防备,舒服活的时候,他便已经喜欢上这样。

喜欢活的像一个人,甚于像一个督主。

俩人就这么静静拥抱了一会儿。

片刻后,沈南天闷闷的声音响起:

“族长死了。”

死人在付青禾眼中其实蛮正常的,但当付青禾感觉到沈南天的不愉悦时他便没有以自己的常识开口,而是试探性的提出一个建议:

“那,我们去送送他。”

“行。”

去送族长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俩人穿戴妥帖,关上院子门相携向族长家走去。

族长家位于村子最东边,是整个村子里最高,最大的一院。

在他家竹楼最高处有一个大平台,以往,族长喜欢在这个平台上独占密林风景,俯瞰村子里每一家的烟火日常。

如今,这个平台却是再也用不上了。

就跟族长一样,这座算得上是高大的建筑也好似进入风烛残年一般,孤独的立在风中,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也终会在风雨中老朽倾塌。

付、沈俩人进到院子里时,院子里的一切一如平常,只是正房里有一人对着棺材跪着,像一个灰扑扑的树墩子一样。

走近了才看出来是阿城。

族长的儿子。

或许是听到响动,阿城抬起头来看到是付、沈两人麻木的眼睛间或一轮,但他却没有开口,反而又低着头继续跪着了。

自顾自的走进屋,忽略屋子里肉体腐烂造成的恶劣气味,付、沈俩人恭敬的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香,拜三拜,插在棺木前的香炉里。

跟阿城淡淡说一声:

“节哀”。

俩人算是全了心意转身正要离去,阿城突然开口了:

“阿爹是被饿死的,”

他麻木的声音在空荡的灵堂里回荡:

“那天我被打的起不开,阿爹还被村里人气的吐了血。”

“原本是没事儿的,大夫说只要有人照看阿爹,看着他按时喝药阿爹就肯定能痊愈。”

“可,没有一人照看他喝药,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想给他一口饭吃,等我好不容易拖着身子从床上挣扎起来看他时,我就看到他一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床底,张着嘴,对着天,死不瞑目。”

阿城语气中的怨气要凝成实质,他好像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他、回应他,他只是自顾自的说到:

“阿爹确实有私心,但他也为村里人做了不少好事儿,可为什么?村里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慈眉善目的,却没有一个人在阿爹需要帮助是伸出援助之手呢?”

“就连我,也只是躺在床上,只顾着自己养好伤,甚至还满脑子报复他的幻想。”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阿城被痛苦和他的愧疚压垮发出充满怨怼的咒问,可没有一人回答。

阿城好像被抽光了一切力量一般瘫倒在地。

沈南天面露不忍,付青禾皱着眉冷淡发问:

“你要如何?”

久久,久久,瘫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一般的阿城一字一句的说出他的愿望:

“我要这些无情的村里人也能尝到我阿爹的恐惧。”

听完他的话,付青禾跟沈南天对视一眼,在看到沈南天眼中的不赞成后,付青禾跟着他准备不予理会。

可阿城说出的下一句却像魔咒一般让付青禾无法视若无睹。

他说:

“我用召唤神降者的方法跟你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