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慢慢走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青年人,他局促不安的道:“是…我,韩公子。”韩晏清睁大了眼睛,盯着青年人的脸,只见他面容憔悴,脸色泛黄,唇色苍白,浑身瘦骨如柴,看起来疲惫不堪。

回忆了好半天,韩晏清才记起来他是谁。“云暮,是……你吗?你不是苍渊国小侯爷吗?怎会打扮成如此模样?”韩晏清无论如何也将小侯爷与眼前的人联系不起来,但他俩长得如此相像,他只能十分没有底气的问了一句。云暮局促不安的用他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后脑勺,忙答道:“是我,韩公子,说来话长,你们是要出去吗?我带你们走出去。”

说罢,云暮在墙壁上摸索着,按下了隐藏在墙壁上的石块,顿时,墙壁上突出九个四四方方的小石块,像是九宫格。云暮十分熟练的按了其中几个小石块,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一面墙壁升了起来,随之而来涌出一个悠长古老的密道。那少年拿起燃烧的火把,招呼他们进入密道:“我们走吧,韩公子。”

密道中,韩晏清问道:“这棺材里的人是?”云暮答道:“实不相瞒,棺材里的人我也不认识。”韩晏清继续问道:“那这山洞...?”云暮看出了韩晏清的疑惑,继续道:“这山洞也不是我修建的。”“两年前,我误打误撞进了这山洞,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当时也没有地方可去,便偷偷在这山洞住下了。后来有一天,被这山洞的主人发现,当时我以为他会杀了我。没想到,他竟让我在这里继续守护棺材里的人。”荆棘忍不住插嘴问道:“这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云暮道:“我也不知道,他很少到这里来,而且每次来都蒙着面,我也未曾敢盯着仔细看过。”

韩晏清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会在这山上?”云暮平静的道:“不瞒公子笑话,两年前,家父遭同朝恶人弹劾,被指控滥用职权,收受贿赂。审理此案的官员也被收买了,最终家父锒铛入狱,府内财产悉数被查封,百余名家眷全部被遣散,自此家道中落。”提起这些,云暮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倒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他继续道:“后来我想着投奔朋友,不曾想,被朋友骗光了仅存的一点积蓄,反遭羞辱一番后,将我赶了出来。”

荆棘望着云暮面如枯槁的脸庞,不忍心道:“那就没有一个人陪你吗?”“有一个。”说到这里,少年的眉头紧蹙起来,情绪也激动起来,道:“抄家之后,我整日面对着地狱般的生活,极度失落孤独。府内家眷早已离我而去,一个之前负责浆洗衣服的丫头却没有离开,对我百般照顾,日夜伺候着我。于是,我带着她一路辗转,在这山脚下安了家,每日种地砍柴,倒也可以勉强养家糊口。”“可是……可是后来,我……我……”少年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双手攥成拳头状,看得出,接下来的回忆让他十分痛苦,调整了一会儿情绪,他缓缓道:“遭遇变故之后,我内心悲愤难平,只能成日里醉酒,倩儿多次劝说我,但我每次都与她争吵。有一次,我又喝多了酒回家,倩儿说了我几句,我一时心烦意乱,恼怒一个丫头也配有资格说我,就气急败坏的推了她一下。”云暮空洞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道:“哪里曾想,她当时已有孕在身,肚子撞在了桌子角上,流了好多血,我被吓傻了,等回过神来才记起要找大夫,可是,大人孩子……都没了。”说完,云暮蹲下身来,呜呜的哭了起来。

二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拍着他的后背,让他舒缓下情绪。过了一会儿,云暮擦干了眼泪道:“韩公子,前面马上到出口了,出口就在山脚下,这个山洞是单向走的,你们若要上山,恐怕得重新爬了。”

韩晏清忙道:“不要紧,谢谢你帮我们走出来。”停了一会儿,他又担心的问道:“那你余生就在这山洞中不出去了吗?”云暮坦然的笑道:“不出去了,山洞里挺好的,每日只是打扫下墓室,倒也清闲,毕竟,我也没有其他可以谋生的手艺。而且……而且,死人比活人好相处,哈哈哈。”看得出来,云暮好似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前面一束亮光从乱木丛中射进来,二人终于走出了密道。与云暮挥手告别后,二人在山脚下歇息,准备恢复力气后重新登山。看到韩晏清在发呆,荆棘问道:“你在想什么呀?”

韩晏清叹了口气,记忆拉回从前:“云暮是我在苍渊国时结识的,当时我人生地不熟,呆的十分无聊,便去了苍渊国最繁华的瑶芳楼玩。”“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如此繁华之地,如同人间仙境一般,奢靡至极。瑶芳楼里华丽绚烂,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高高的楼顶上悬挂着一排排银色的托盘,里面布满了无数的红烛,映照着整个楼既明亮又宽敞。楼的四周是雕花的红木墙壁,上面挂着绘有花鸟的丹青名作,音乐声不绝于耳。厅堂中央是一座华丽的楼台,楼台上有一群精心打扮的艳丽女子,在一曲曲靡靡之音中,她们轻盈地舞动着自己的身姿,样子十分妩媚。楼台下方摆着一张张黄金做的圆桌,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桌旁端坐着一群贵族和商人,他们神情潇洒自在,纷纷议论今晚的花魁,据说此女子肤白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们正等待着花魁出场,企图与她共度欢愉的一夜。这时,一个小厮在楼台上高声喊道:“赵公子赠珠宝一箱。”“王公子赠玉石一对。”“李公子赠文物一幅。”楼台下人们哄堂大笑,纷纷道:“这李公子还怪有品味的。” 不一会儿,红木台阶两侧便摆满了客人赠送的宝物珍品,可谓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小厮继续喊道:“黄川公子,送金边翡翠地毯一件。”台下一片哗然,一件镶嵌金丝线的翡翠地毯被抬了进来,闪着夺目的光芒。人们纷纷议论道:“今天的花魁,定被黄川公子包下了。”这时,侍卫再次喊道:“云暮公子送池中翡翠锦鲤一条。”“天呐,这个可了不得。”众人一边感叹着,一边你推我挤,纷纷将头伸出窗外,只见园子中间的池子里,卧着一条绿色锦鲤,那锦鲤浑身晶莹剔透,在月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

离楼台最近的正下方,坐着几个纨绔子弟,云暮便是其中之一,每个人身边都簇拥着几个艳丽女子,黄川见云暮压了自己一头,气呼呼地瞪着一对像牛一样的眼睛,两只鼻孔一翕一张,道:“明天,我便用紫丝布铺满整个苍渊城,来为各位助兴。”说罢,衣袖一拂,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众人连忙起哄道:“云暮公子,黄川这是在跟你较劲呢。”云暮毫不在意,胸有成竹道:“铺满苍渊城又算的了什么,各位等着瞧好吧。”

第二天,果真如黄川所说,苍渊城里的每一条路都铺着细腻柔软的紫丝布,上等的布料焕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城内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场景。第三天,云暮竟命人用锦布从苍渊城一直铺到了守城外,还将金碧辉煌的珠宝和玉石点缀其中,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奢华,实乃举世罕见,城内百姓仿佛置身于梦幻般的仙境中。”

荆棘听的目瞪口呆,在师父没日没夜做一个棺材才能换来几天的饭钱时,竟然有人过得如此锦衣玉食甚至铺张浪费。他甚至想象不出来上等的布料是什么手感。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毫无理由的浮现出一个画面,一群人围坐在桌前吃饭,只有一个人的面前是肉,而其他人全部在啃骨头。

韩晏清继续道:“当时云暮的父亲在苍渊城建造了富丽堂皇的宫殿,豪华程度仅次于皇宫,他娶了六十多房小妾,每个小妾穿的华丽服饰,带的珠宝首饰,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是价值连城。”

荆棘感叹道:“为何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呢?”韩晏清坚定的道:“这个现状,我们一定会改变的。但是,如同难以预测天气一样,人的命运也是很难说的,能做到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人才更难能可贵啊。”

荆棘道:“得意之时,身边全是好人,人人捧你、让你。落魄之时,身边连坏人都敬而远之,甚至踩你、陷害你。如此说来,死人确实比活人更好相处。不过,云暮所经历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哪怕短暂到只有一刻钟,哪怕为此付出生命,我猜也会有许多人愿意交换。”沉默一会儿,韩晏清起身道:“好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正巧,几个农夫扛着锄头经过,其中一个人认出了荆棘,问道:“荆棘,你竟然下山了?”荆棘连忙回道:“嗯嗯,下山了。”荆棘看着他们,疑惑的问道:“赵伯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荆棘心想,这里离小山村这么远,他们总不能种地种到几十里以外了吧。赵伯的脸上闪过一丝自豪,道:“我们起义了,正要去追赶大部队。”“起义?”荆棘不敢相信这两个字是从小山村的邻里乡亲嘴里说出来的。赵伯愤愤道:“对,起义!如今狗官当道,苍渊国腐败至极,百姓饭都吃不饱,可他们却骄纵奢侈,大肆挥霍。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上阵杀敌来的痛快。”说到这里,赵伯激动极了,脸色涨的通红,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赵伯潇洒的道:“荆棘,等回头让你师父给我们做几口棺材哈。”荆棘望着他们豪情壮志的神态,也不好再劝说什么,更无法说出师父已死的事,忧伤的答道:“你们一定会活着回来的,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替师父给你们做。”赵伯道:“你的手艺可差了点,哈哈哈。”说罢,便举起锄头扛在肩上走了过去,走了几步,赵伯突然回头问道:“荆棘,我看你识文写字样样精通,脑袋瓜子也灵活,要不要来给我们当军师?”荆棘受宠若惊,不好意思的连忙摆手道:“我?我……我还是算了。”

一行人慢慢走远了。荆棘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清楚,农民起义,这个本身就带有悲剧色彩的词语,大抵也会以悲剧收尾,荆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们的命运沉重的让人窒息。韩晏清站在身后,目光柔和的望着荆棘,道:“逆天改命,没什么不好,这是他们的选择,不必替他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