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中,贴身丫鬟红鹭正在服侍周玄华梳洗。
见房门敞开着,春溪走进去对着妆奁前,肩若削成,腰如约束的背影欠身:“县主妆安。”
随即走向东面墙下的窄榻旁,献宝似的将食盒放在正中方形的矮脚案几上。
食盒一打开,麦芽的香气裹着桃花的清甜,如湖面泛起的涟漪,瞬间在这不大的闺房中荡漾开来。
周玄华对于春溪的闯入未有多大反应,许是习惯了,她冲着镜中身侧的红鹭眼神示意。
红鹭放下手中的梳子,从梳妆台走过来。
她看着那黄灿灿、油汪汪缀着满是桃花的点心果子,表情很是嫌弃。
“怎么这一大清早就送这甜腻的吃食来,也不怕县主害牙疼病?”
这本是她一句无心的调侃,谁知钻进某人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春溪脸上的笑容马上垮了下来,若这果子是送给她的,莫说是牙疼,就算里面放了穿肠毒药,她都能甘之如饴。
再说,这可是卢公子天见亮就送来的,没功劳也有苦劳,红鹭不谢过也就算了,说这些酸腐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咒骂红鹭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嘴上也不得闲。
“卢公子说了少吃无碍,一会梅子酿镇好,正可以开胃解腻。”
原本已经转身想去请周玄华的红鹭听到春溪为卢敖开脱的话,想着近日府中的传言,又转身回来。
“春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卢公子房中的丫头呢,什么是里外拐你不知道吗?”
春溪被她这么一呛,臊得满脸通红,瞪着一双媚眼。
“红鹭,我好心给县主送茶点,县主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嘴?”
“你有那么好心,全府上下谁不知道你的心思?”
瞪眼谁不会,红鹭不光会,还有鹩哥一般的嗓门。
给她这么一喊,门外丫鬟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不敢明目张胆看热闹,却都把身子倾斜着,竖起耳朵听。
春溪心虚,斜眼看了一眼外头,指着红鹭:“你...你...”
眼见狼烟起,头梳双髻戴翠云钗,上身着绿短衫配联珠纹锦背子,下身着高腰红黄间裙外罩天青纱裙的周玄华,一瘸一拐地走到两人中间。
她先是拿出县主的威严朝着红鹭训斥道:“一大早又是哪个恼你不高兴,要对着春溪撒气。”
而后转身却笑盈盈拉过春溪的手,一双目如悬珠的杏眼好似会说话。
“好春溪,红鹭这一早上就发癫,像个没人管的野丫头,也没个礼数,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春溪不傻,知道她这话里的意思,涨红着脸对着周玄华欠身。
“县主,卢公子的茶点已送到,要是没什么事,奴婢就回了。”
周玄华却没打算放开她,像是知道她垂涎这果子似的,嫣然一笑。
“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一起用茶点,桃花脆看着可人,我一人却吃不了许多,弃了可惜。”
她朝红鹭使个眼色,红鹭上前拉住春溪的另一只胳膊,两人合力将人按在窄榻上。
就算春溪此刻眼馋桃花脆,可见这主仆二人的反应,哪是请人用茶点那么简单。
若再待下去,指不定发生什么,她便寻了个由头:“县主,我家姑娘这个时辰该起了,我若是回晚她又好骂人,这就回了。”
春溪赶忙起身,耗子见了猫似的奔出卧房。
看着她还未远走的背影,周玄华就忍不住开始教育起红鹭来。
“不是我说你,明知春溪爱慕卢公子,你偏要说那些个话让她难堪?”
红鹭更是满不在乎地抱着双臂,对着门外嚷嚷。
“此时难堪,总比别人取笑她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强。我这都是为了她好,不属于自己的就别惦记,别到时候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看她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她又觉得不过瘾,把话头转向另一人。
“还有那个卢敖,男子汉大丈夫,本应文治武功。他可倒好,天天就知道研究女儿家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整日游手好闲的。”
红鹭一张巧嘴,周玄华算是领教,自认说不过。
“既然你这样嫌弃他,这桃花脆不吃也罢。扔掉算了,省得它碍我们红鹭的眼。”
她转身将桃花脆收进食盒,反正她也不喜欢这么甜腻的东西。
只不过是卢敖想打造公子形象,她便给了这个机会,随口一说罢了。
可她刚合上食盒,红鹭上前一把护住,窝里一双狐狸眼贼溜溜地转着。
“人品不端,跟桃花脆有何干系,又不是他做的。”
周玄华本来也没想扔,见红鹭像小狗护食一般便想逗逗她,几分认真地将食盒夺下。
“那也是人家买的,吃人家嘴短,刚刚又是谁嫌弃果子能害牙疼病来着?”
“那不一样,县主把它赏我,我承您的恩,跟他卢公子有什么关系?再说我这可是铁齿铜牙,还怕个牙疼病不成?”
对于县主的嘲讽,红鹭可不当回事,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一身匪气又将食盒抢回来死死地护在怀里,还冲着周玄华呲这一口大白牙。
周玄华无奈摇头,抬起纤纤玉指,倾身过去,宠溺地在红鹭额头上戳了一下。
“什么歪理都让你说了。别多吃,到时候闹胃可别找我。”
有了她这话,红鹭便迫不及待拿出一块桃花脆尝尝。
“好吃。”
吃完一块,又拿出一块放到周玄华唇边:“县主尝尝看,是好吃的。看来卢公子也不是全无用处,这果子买的倒是味美。”
红鹭主打一个该骂的地方骂,该夸的地方夸,泾渭分明。
周玄华看着眼前的果子,一想到刚刚是谁言辞凿凿,这会儿又跟没事人似的,绷不住笑。
听着卧房里好不欢乐的声音,躲在南斋阁院外矮墙下偷听的春溪可气坏了。
回到艳翠轩,瞧她哭丧着脸,刚刚起床,只着高腰长袴和一片抹胸的蕊蝶梳着头,扭着水蛇腰朝她走过来。
“呦,这是怎么了?”
春溪噘着嘴来到窄榻旁。
“还不是南斋阁那两个,一唱一和的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呸,卢公子好好的才俊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瘸子。”
她话里虽然一个字未提周玄华,可又句句在说人家。
这若是放在别处,就算不提名讳,一个奴籍丫鬟私下非议县主,还不抓起来乱棍打死,丢去乱葬岗。
可她不怕,一想到心心念念的果子进了红鹭那山猪肚子里,气得她把那金丝绣福纹红绸的锦囊拿出来扔到窄榻的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