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往常此时该寂静的尼姑庵却有些不同寻常的热闹来。

苏二姑娘从未吃过这么奇怪又难吃到不能理解的浮元子,一颗元子在口中滞留了许久,想咽又咽不下,想嚼也下不去嘴。

原本的一腔欢喜到了这时成了各种口味,苏二姑娘艰难地咽了下去。

那人还问,“怎么样?”

苏杳抬首看去,见立在桌前的青衣姑子神色淡然但刚刚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看来,想来对这个也许颇有意义的浮元子是重视的。对她的感受呢?想来也是期待的,不然也不会这么遮人耳目地瞧过来一眼又一眼。

苏二姑娘咬咬牙,睁着眼睛说瞎话,“口味很是新颖,令人不到将死就知生活的美妙。”

听生大师没有立时搭话,青睫垂落眸前,让人不得窥探一丝她的想法。

她又指着一个浮元子,语气古怪,“尝尝这个?”

苏二姑娘看着那颗橘色的浮元子在碗中上下浮动,它时不时被其他浮元子挤下去又时不时冲破重围试图被她看见,最后到她口中。

真是可怕。

可一念及这碗浮元子也许对大师有什么特殊意义,她也不想平白坏人念想,只能强行安慰自己。

这种颜色的内陷难道也能是某道菜吗?没准是九月将至,里面裹的是蟹黄。

苏杳狠狠心,勺子将它舀起,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

浓郁的水果清香在口中迸发,像是十多颗酸橘的汁浓缩成这一口,酸得人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里面韧劲十足的面条便趁机入口,和黏糊糊的元子皮搅和在一起。

恶心,想吐,难以下咽。

苏二姑娘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拿出帕子假装擦拭唇边,实际上不动声色地吐出那一口。

她面上笑吟吟的,声音却不自觉颤抖了些,“挺不错的。”

青衣姑子拧着眉看她,似乎很不能理解但又很快接受,末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这么难吃的东西你真觉得好吃?”

假的,确实难吃。苏杳在心里果断回答,嘴上却不好再反驳自己原先的话了。

她岔开话茬,“这是个什么口味的?倒是奇特……”

少女强颜欢笑,听生看不出来一点,看她的目光更加怪异了。

听生叹了口气,对少女极为纵容,“你若是喜欢吃,我回头就将这道酸橘面条浮元子教给你那个侍女。”

苏杳也想过眼前人是不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哪有人把自己都觉得难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人的,但听生大师目光澄澈,苏二姑娘连说话都不好意思绕个弯,生怕她听不懂。

少女将勺放下,不想再吃,便同大师说着话,“其他又是什么口味的呢,看颜色很是喜人。”

听生便细细和她介绍起来,“那个红黄相间的是我拿林檎皮和鸡蛋做的,白的是拿百花醴和白米粒做馅,黑的这个是拿了鲜虾与芝麻……”

说着说着,听生大师都忍不住眉梢带笑,笑她:“这么奇怪的口味你也吃的下去,与你母亲真是极像。”

原来是肖母,苏二姑娘的疑窦如烟消云散,彻底对听生大师放心下来。

大师絮絮说着,苏二姑娘便殷殷听着,俩人谁也不扰谁。

直到灯盏内的灯芯闪了一瞬,俩人方才如梦方醒。

听生收了苏二姑娘那碗已经冷了的浮元子,让她早些去睡,还说明天带她在庵里转转,却闭口不提治病的事情。

然而苏二姑娘已然在外安排好了,等事情动起来不仅不是苏家能随意拒绝的也不是她能拒绝的了。

她有些急躁,“明日可要什么时辰起来?若是有什么早起的规矩,大师……”

苏二姑娘话语忽停,因为她瞧见听生大师很奇怪地看向她。

听生似乎很不理解,“庵里没有什么早起的规矩,想什么时候修行那便什么时候修。”

苏二姑娘忽地心下一动,问道:“那我若是想半夜。”

“那就半夜。”

“若是想半夜再吃午膳?”

“随便。”

“若是没有吃食了呢?”

“等死。”

屋内安静下来,苏二姑娘仿佛无止尽的问题问完了,听生便出去了,顺便还替她掩上门。

屋内的灯芯噼里啪啦地发着声响,不大的光亮照映在熠熠生辉的狐狸眼里,衬地人都好似在发光。

苏二姑娘的心里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个世人看起来骇人听闻的想法,她想出家了。

想法再多终究只能想想,更何况她都不敢想在她出家后,她那几个好奇心重的友人会不会心一上来也出家来了。

过一会,洗漱完毕的少女吹灭摇曳的灯烛,困倦地倒在塌上陷入梦乡。

立秋已过,末伏夏尽,将到九月的天气总是小雨不尽。

苏杳悠悠转醒时她恰好见到一地清光,转而又听到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想了想,苏二姑娘赤脚去打开了窗,又在凉风反应不及时窝回被窝里。

外面已天光大亮,小雨连绵不断如丝,她难得能够惰在窝里不用动弹,毕竟这个院落里真真实实地只有她一人。

可肚子好像唱起了大戏,吹箫打鼓般催促着苏二姑娘起身。

苏二姑娘不管,眯了眯眸子往软和轻盈的被里更缩了一层。

听生大师过来就看到了这副场景,娇俏的小姑娘裹地密不透风懒在塌上,一双眸子怎么睁都睁不开,甚至眼瞅着快要闭上,窝里的木窗许是被风吹开了,凉风呼呼地在屋内溜达。

秋日最是容易风寒,听生大师脚步快上几许,翻过窗户进去后抬手将窗子关上了。

她余光中的小姑娘似乎眸子挣扎地开了一条缝,看清是她后心安理得地闭上了。

听生大师皱着眉看着榻上的少女,实在想不明白她这个年纪为什么要睡这么久,可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叫醒安睡的少女,她安静地在窗前的桌子上盘坐起来默默参悟。

雨声渐小,日光愈盛,小小的院落里各种声音交叉成一曲乐谱。

或是喜鹊枝头叫,或是白兔来偷菜,或是风过留痕,枝丫乱颤。

苏二姑娘这才真正算醒了,满足地睁开眸子,神清气爽地向闭眼参禅的大师问好。

听生睁眼看她,清透的眸子里无悲无喜,在见到她时不由带了些对小辈的温和,破了她不问世事的仙人模样,染上几许烟火气。

大师从桌子上下来,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扔向榻上。

苏二姑娘一伸手就抱了个满怀。

衣裳可以看出是听生大师穿的款式,腰宽袖阔,圆领方襟,可那一顶圆溜光滑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

苏二姑娘捧着那没见过的东西眼巴巴地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大师。

听生脚步去又折返,简单地将苏二姑娘一搂青丝盘成一团后将那顶东西套上去,那东西一附上人的皮肤就紧紧贴着,难以脱落。

不一会儿,苏二姑娘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