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都城第九街难得热闹,这片住宅的人非富即贵,向来一条街实际上只住了两三户而已,而今日正正是出门礼佛的苏家老太太和苏家大姑娘回来的时候。
府里的管家带着一群打扮相对体面干净的丫鬟小厮站在府门口迎接,有不知情的路人过来询问,再说几句吉利话就能立刻得到些赏钱和蜜饯,弄得人好生欢喜。
而眼看快到了时候,管家真真是焦急到望眼欲穿。
一个小厮凑到管家身边低语,“大郎君找到了,但同去的二姑娘不见了踪影,许是下去逛着玩儿去了,大郎君说要等二姑娘一同回来。”
管家更着急了,但他面上还是不露破绽,“等会老太太和大姑娘可就回来!大人去上朝去了也就罢了,两个小辈不在成什么样子!你再去催催!”
这话一出,素来机灵的小厮表情为难,嗫嚅着:“我一个做下人的,怎么敢催郎君和姑娘……”
这时,巷口有声音由远及近,马车驶过青砖路,绕过拐角,朝苏府而去,天边色彩划过高大素雅的马车,在青色的华盖上凝聚成无数星星点点闪耀其中。
“御~”马夫叫停,下车拿着一车凳摆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静待老太太和大姑娘下马车。
苏祖母身边的安嬷嬷从后面的那一辆小马车下来立刻到了车凳旁晃了晃车帘,示意里面的贵人一切已准备妥当。
等老太太在里面应了声,这才让旁边的小丫鬟上前来揭开帘子。
大姑娘先下来,苏府的管家立刻带着几个管事的迎了上去,毕竟苏大姑娘才是这府邸里真真实实的管家人,尽管她去了外面祈福府里也是每十天送一次账本。
苏大姑娘的目光在在场人的身上巡视了一圈,下去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放慢了些。
管家心领神会,立刻凑上前去低声道:“今早二姑娘和大郎君去福寿楼了,现如今还没回来呢,已经喊人去叫了。”
苏大姑娘风轻云淡地应了声,吩咐道:“叫他们两个回来从后门给我进来,给我装得像样些。”
这就是不告诉老太太的意思了,管家低下脑袋,小步退后几步,招呼着后面那堆水灵灵的丫鬟们和长相端正的小厮上前去迎接,实际上他逮着他那小徒弟叫他赶快到巷子口候着,一等那俩人回来就拦下,万万不可现在撞见了。
苏祖母一下马车就被嘴甜的丫鬟小厮围成了一团,小姑娘们一人一句佛光满面,有端庄佛相的模样,哄得老太太眉不见眼,笑得开心。
等赏赐了一圈,苏祖母都已经走到了自个院中了,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心尖儿小孙女。
苏祖母忙抓住一边的大孙女问道:“桉儿,我的娇娇儿呢?难不成病的不能走动了?”
苏桉自然地抬起老太太抓住她的那只手,宽大的袖子在空中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她微微动作,换成了自己扶着老太太的样子,带着人往桌处稍作歇息。
苏桉轻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带着高不可攀的清贵感,她回着祖母的问话,“娇娇迎接祖母心切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如今在清理,等会就来了。”
对于苏桉所说的话,苏祖母深信不疑,安心地坐下了,“我还担心她承受不了她阿娘的血脉,虽说身体上定是不会受伤,但……但我们这么晚回来,我怕她心里难过。”
这么一想,苏祖母还是放心不下,忧心忡忡地决定:“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娇娇儿吧。”
苏桉镇定地将人拦下,温声劝道:“祖母关心则乱,可是听生大师说不可泄露半分天机,祖母还是不要去了。”
“对咯。”苏祖母猛然想起来,“我们回来了,娇娇儿不就得过去么?这么久不见我可受不了,不行,我必须去看看娇娇儿。”
苏祖母想一出是一出,也根本不听劝,行动也快,苏桉拦不住,只能抬步跟在苏祖母后面。
苏家祖母以前是将门虎女,便是老了,着急地走起路来也不是谁都能轻易追上的。苏桉却能,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也不再开口劝导,只是心有成算,不管等会苏二姑娘在不在院中,她总有法子圆回来。
同一时刻,苏家某个不起眼的后门处,俊俏的郎君悄悄冒出一个脑袋查看周围的情况,管家的小徒弟告诉他们消息后就赶忙去祖母那领赏钱了,几人只能自己偷偷摸摸地回来。
周围没人,苏大郎君往后招了招手,便自己鬼鬼祟祟地出去了。
苏二姑娘和冷着一张脸的自照紧跟其后,苏杳局促不安地提着自己染血的衣裙,这时才发现穿一身黑衣是多么重要。
自照给她搬进来四轮车,苏二姑娘连忙坐上去再将自己的裙子理了理,勉强藏住血液的痕迹。
苏大郎君对衣裙上的血迹并不觉得奇怪,自上次马车上见过她划破自己的手掌时他就知道他小妹不是个普通的,只要不是她自己的血迹便好,其余的苏大郎君并不在乎。
可苏祖母不一样,在她面前,苏杳向来娇弱乖巧,是所有人中心地最纯真的存在,苏杳生怕祖母被她给吓到了,所以她不惜打断青衣谋士的鞭笞,只为快点赶回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
但又幸亏姐姐机智聪颖,为她瞒着。
一行人各自鬼鬼祟祟地回到自己院中,自照比他们先到府里,所以早早给苏二姑娘和自照准备好了热水。
院中的其他人被赶到别的地方去了,院子里空空荡荡,苏杳身上的血渍颜色愈发深沉,所带来的气味让揽月脸色一变。
揽月迅速点燃花果香的熏香来掩盖这不同寻常的味道,一边回头对着苏二姑娘问道:“姑娘,等会这衣裳该藏哪儿?”
苏杳从四轮车上起身,动作迅速地快步去屏风后面准备褪去衣裙,“藏哪里都不安全,等一下和个香囊埋在院子里,夜深的时候再让自照拿远点丢了。”
但门外却突如其来地传来声响,苏二姑娘警惕地看了过去,似乎透过闭着的房门猜测外面那人的身份。
不一会儿,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唤她,“阿杳,听闻你为了迎接祖母不慎摔了一跤,我与祖母过来看看你。”
阿姊!
摔跤?
苏二姑娘褪衣裙的动作一顿,目光投向还在门口的四轮车,坐四轮车怎么摔跤。
院子里的安静让老太太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沐浴的屋子前,却听里面的少女娇滴滴地和她撒娇,“祖母,我还没换上衣裳,劳烦祖母在外面等我一会。”
里面暗香浮动,清甜的花果香味悄悄传到外面试图打消人的疑窦,苏祖母神色上的欢喜早已消散了七七八八,老人平静地站在门口,敲门的手安稳落下。
站了一会,苏祖母还是应道:“我在堂前等你。”
话语刚落,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地落在里面人的耳边。
苏桉已然察觉到了不对,静默地跟在祖母身边不说话。
“桉儿,”老人原本精神焕发的面貌似乎陡然生出一丝疲惫,她浑浊的眸子仿佛看破了一切,带着股参破佛意的平静与对世俗的挣扎,“我知道你爱护娇娇,可在突如其来的病症和莫名其妙的暴躁下很少有人能保持初心,蛊虫会引诱杀戮,我们不能包庇一个聪明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