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封闭的车厢里,光亮透过窗布折射出温和的色彩,眷念在端坐的少年郎君脸上徘徊
少年原本在外气闷阴沉的脸色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胜券在握的平静。
官家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与自己父亲极像,只不过父亲将他应付官家的心得传授给他后,他已然学会了在官家面前一套在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
顺安花销的证据单子是交上去了没错,可谁不知道多备一份呢。
至于山顶石头里藏着的银两,姜途想到了混在大理寺少卿的人里的他手下的人给他的肯定眼神,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
祝朝给商人面子,商人也回馈在了国库中日益增长的税银里,官家奢靡讲究惯了,估计还要选人去慢慢地将银子洗好什么的再带到他面前去了。
那时他手下的人早已带着一部分银子跑回来了。
接下来就是散布流言了。
姜侍御史愉悦地从暗格里取出一盒甜糕奖励自己,对往后这段日子会面临的监视毫不在意。
谁能快过他呢?少年郎君勾着唇角隐隐自得,他势必要将官家的破蝈蝈殿搅和地不剩一点。
当泥土匍匐在地为骄傲的花朵送去力量让他能有支撑高高在上的时候,历史就注定,落下的花朵应该化作春泥。
有人信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有人则信奉有事当即做,莫使死前不瞑目。
对于一直觉得自己生病了并且将要莫名逝去的苏二姑娘来说,她想要帮上顺安一把,如果她不帮,待尘埃落定时,她就算闭眼前都会懊恼。
苏尚书算不上一位好父亲,可他是一位好官,就算是不曾见过几次面的女儿他也会告诉她:食民之禄,忧民之难。
步入八月,天气时好时坏,有些盛开的娇花渐渐凋零,取而代之的是米粒大小的绿色的未长成的果实。
“咳咳咳。”苏二姑娘的房间内少女的咳嗽声格外不协调。
在整理外室的揽月心下一紧,脚步慌乱地朝着内室走去,到了却克制地步伐一顿,停在珠帘前。
揽月声音颤抖,“姑娘?”
里面的少女应声,原本就娇柔的声音弱弱的,像是院子里颤颤巍巍的花枝。
苏杳语气和寻常没有两样,还是带了点撒娇的任性,“揽月,可能是我昨日受寒了,你给我炖碗雪梨燕窝来好不好?”
揽月:“好。”
苏二姑娘又叫住她,“揽月,一个人我怕,叫自照进来陪我好不好?”
揽月应声出去。
人一走,躺在贵妃椅上的少女笑吟吟的面孔忽然就冷了下来,平日里高高兴兴上挑的狐狸眼有些萎靡,黝黑的瞳孔映照着手帕上那抹鲜红,少女有些恹恹,“真不争气。”
苏家每十日都有医师来诊脉,因为苏祖母的宠爱,苏二姑娘最近几月甚至都是苏祖母的专用医师兢兢业业地过来。
没有人察觉出她的异常,就算她悄悄地出去找以治疑难杂症出名的大夫都没人觉得她有病,甚至说她的体质十分强健。
苏二姑娘不高兴时喜欢坐在高处晃着小腿,可昨日她才刚退烧,这个要求她是万万不敢当着揽月的面提出来。
苏杳很无聊,靠在贵妃椅上掐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嚎:“娇娇我捏,要洗掉咯。”
“主子,你要杀谁?”
如往常一样,自照从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冒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主子询问。
苏二姑娘没看她,伸手把那张染血的手帕递过去,语气学着话本子里的坏人,“处理掉。”
自照顺其自然地接过来,从善如流地说:“主子,你一个人杀完了?”
苏杳瞪大眼睛,用和她掐着声音装惨一样生疏的技巧故作诧异,“你怎么知道?”
可不苟言笑的冷面侍卫却接不下去茬了,认真坦诚的眸子注视着自家主子,“不是说好了吗?”
苏杳沉默了一瞬,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很轻,“不知道。”
苏杳也以为自己好了,逐渐稳定的情绪,缜密灵活的思绪,甚至所有大夫都说她没有病,甚至是神医过来也只说她夜里会起高烧。
没有人说她有病,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正值风华的少女吐出了一口污血。
自照目光不离开她,“我们可以再找大夫看。”
“可是我没病!你还不明白吗,自照?他们都说我没病!”苏杳红了眼眶,“不仅治不好,我甚至还会像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些生病的人一样,狼狈,挣扎,面容枯槁!”
说到最后,苏二姑娘泣不成声,“我想漂漂亮亮的,体体面面地死去,自照,你知道我的……”
自照沉默着,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还没到一定会死的时候就放弃了,但她知道自家主子,她也觉得她家主子无论何时都会是漂漂亮亮的,体体面面的。
自照拿着那张帕子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苏二姑娘一人。
少女拭去泪水,倔强地起身去到了外室的桌前,数不清是第几千次万次在这张桌前提起了笔,她在写自己的遗书。
她落笔时想到了很多,却发现最需要安排的是自己身边这两人,还有小乖。
揽月和自照在这个世上已然没有亲人,对她们俩人来说,苏杳是贯穿她们从有自己的想法到现在的占据她们大部分日子和思绪的人,如果自己真的无可救药了,苏杳麻烦自己的父亲将自照送回去让她能真正地成为一名伟大的暗卫。苏杳发现揽月真的很喜欢小犬,她想把自己的大部分银钱留给揽月,让她开个犬舍,或者去看大好山河也好。
至于这只治愈过她并给过她稀薄希望的小犬,她会将他交还给他的主人。
一滴泪不声不响地落在洁白的纸张上,苏二姑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病了。
光阴在推着所有人前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坊间渐渐传起了流言,说苏家的二姑娘是下凡的仙女,谷家大姑娘是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俩人相约一起去山间避暑时,山神太过激动了所以不慎落下山石把俩人一起压在石下,为了不让仙女童子渡劫回去后找他麻烦,特意在那里点石成金给俩人赔罪。最重要的是俩人没要!说给需要的百姓!
有人将信将疑,有人深信不疑。
直到流言再度席卷,因为有人去那山间找了,竟然还真的找到了银两!最令人气愤的是,仙女和童子特意留下给有需要的百姓的银两竟然有人一直在那里从早挖到晚!
臭不要脸!
不断有不信邪的百姓到那座山上妄图破除流言,于是官家派过去挖银子的侍卫不断地坐实这个流言。
此时,姜家一家雅致的竹屋里,明眸皓齿的少年郎君品着茶惬意地摇着躺椅。
旁边泡茶的青山吐槽:“郎君这样真像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
清风拂过,姜途满足地喝上一口热茶,懒洋洋地说:“那我有什么办法,这不是官家说的我得在家养病么。”
“不过郎君还真是料事如神,就是这流言传着传着怎么好处还全到苏二姑娘和谷家大姑娘身上去了?”青山有些忧愁,他本担忧自家主子找不到喜欢的姑娘,这下好不容易有个扬名的机会在面前他竟然没有抓住!
姜途语气愉快,“因为她们两个花得更多啊。”
“啊?”青山震惊。
向来一人算计百人的姜侍御史显然对有帮手这件事感到愉快,“而且她们还将名号缀上去了,这是示威呢,俩人的名头够击退大半想要在这上面动心思的人了。”
窝在房里怏怏不乐的苏二姑娘没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