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郎君的书房门敞开着,也就不用苏二姑娘再用脚踢开了。
苏大郎君站在红彤彤的书桌前提笔不知道在写什么,艳丽的色彩称得少年颜色灼灼,原本笑时唇边还能凹一个小窝的脸庞削减许多,五官凌厉。
苏二姑娘看着突然有些迟疑,原先开口便要说的质疑凝滞在嘴边不出。
苏大郎君头也没抬,“你来了?”
他的样子自然,显然是知道苏二姑娘会过来的原因。
苏杳应了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之后便不再言语。
苏大郎君搁下笔,漫不经心地坐在了椅子里,“自照的脾气越发大了,踢门的声音我在书房都听到了。”
苏杳看着他懒散的样子,反而正正经经地端坐着面向他,“最近天热火气大。”
“嗯。”苏大郎君抬手倒了杯茶送到苏二姑娘手边,便不再动作也没有言语。
一片静谧中反倒是苏二姑娘先开了口,她红着眼眶带着哭腔地开口:“哥哥是嫌我太烦了所以不愿意同我说么?”
岳扶与苏析闹矛盾时她便来问过,与亲近的人也是说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她不会掺和,但既然是两个人的事情苏杳也不可能看着苏析傻子一样再把另外的人掺进去。
她怕惹苏析厌烦,终究是用上了上不得台面的算计,苏杳掐着手吃痛地想到。
苏家最是容易心软的一个果然幽幽叹了一口气,翻出一张洁白的手帕蹲在了苏二姑娘面前。
“擦擦吧。”苏大郎君只差把手帕递到了苏杳的眼睛下。
苏杳侧过身子躲过。
苏析的眼神无奈极了,把手帕叠了叠蒙在苏杳泛水光的眸子上按下去吸干泪水,“小时候就是这一招,真是个懒的。”
苏大郎君提起幼时语气和煦,可苏二姑娘心中却并无波澜,年幼时背着灾星的名头,她与苏析相处其实是并不和睦的,只是她在自己势弱时会了哭闹,他人还以为自个是在撒娇呢。
“我同你说说我的原因吧。”苏大郎君的语气这时平淡下来,“因为阿扶在帮谷岁安。”
苏二姑娘猛地抬头看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震惊,不是哥,你才知道啊?
苏大郎君看着苏二姑娘的震惊点点头,苦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扶其实并不喜欢我,并且还想借谷岁安的名头退亲,现在不能如意所以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苏杳已经收起了她那副震惊神色,尴尬地扯着唇角露出礼貌的笑,心里已经开始哑口无言,我哥到底顶着他那张脸在乱猜什么?
苏杳礼貌地打断他开始沉默的神色,“哥哥,其实是谷家要开始确定下一任家主了,所以岳姐姐才要回祖宅。”
蹲着的少年郎一听眼眶便红了,天生上挑的挑花眼此时有气无力地翘着,都城第一美人苦笑,黯然伤神,“傻妹妹,下一任家主早就确定了,哪需要这么久。”
此时在别的地方,橘色落日的余辉毫不吝啬地撒入深蓝的海边,巍然的双层画舫驶入江流,红衣美人站在扶手前眺望,她一贯喜欢的红衣更加张扬几分,因为上面已然用金丝绣了岳家家主的标志。
不再是小家主,而是岳家主了。
十八年的布局,岳扶,终于名正言顺地坐上了岳家最高的位置。
侍女捧着一个红木盒子走到岳家主身边,低声,“家主,您要的信。使者说明日傍晚就能到都城了。”
“多谢。”岳扶把那一盒信都拿到了手上,心情愉悦地道谢。
那侍女也不是普通的侍女,算是半个谋士,此时弯着一双本就小的眼,打趣道:“家主忙完了族里的事就往都城赶,怕都是为了这写信的郎君哟。心心念念人家的信,信来了又攒着不看,反而先看了人家妹妹寄来的。”
岳扶揉着脑袋,回她,“他写不了什么好话,我看了生气。但是苏杳是我认的妹妹,你也是知道的,她没替她哥求情反而告诉我身边有叛徒,是个极聪明极有情义的孩子。”
侍女看着岳扶揉脑袋很是心疼,一边扶着她回房间一边同她说话,“我当然记得,那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不就是亏苏二姑娘提醒才没让我们落了下乘吗?”
苏杳当初的猜想没错,岳扶身边有一伙人被收买了,他们先是收了江庇的钱极尽贬低苏大郎君赞美江庇,后来能收一个人的钱便能收其他人的钱,他们为族中一些贪图家产的老人收买,在岳扶身边埋伏着。
“那江家主怎么办?”侍女突然询问,看向画舫后边不远不近跟着的那艘船,眼里浮现厌烦情绪。
岳扶没她那么明显,她的目光落在江庇那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上又毫无波澜地挪开。
不像他。
不像他那般清澈。
也不像,不像他那般蠢。
正如岳扶同苏杳说的那样,她与苏大郎君相识于幼时的一场落水。
也是夏日炎炎,也是荷塘不知深浅的时候,她的堂哥把她叫到偏僻的花园角落,嚣张地说她绝了父亲的后,以后父亲的所有财产都会交给他。
五岁的岳扶被娇宠惯了,哭哭啼啼说着不可能,指着堂哥的鼻子哭着骂他。
堂哥毫不惧怕,一把把她推到了水池里面,恶毒地看着她扑着水转身走了,毕竟只要岳扶死了,岳父也就没有理由拒绝收养族中子弟。
而那时跟着父亲来江州游玩的小郎君碰巧到了苏府,又因贪玩躲过小厮,巧而又巧地就看见了在水中扑腾的小女娃,嘴里叫着你别怕等词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水里,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不会水的。
那时,满池子都是哭包小岳扶哭哭啼啼的哭喊声和小侠士苏析扯着喉咙的“你别怕!”“我会来救你的!”的吵声。
过了一会,俩人在水里浮浮沉沉,小岳扶竟然学会了泅水。她迟疑在水里划拉一下,果然稳稳当当地往前了一大步。
小苏析看得目瞪口呆,又忘了蹬腿,喝进去一大口水。
于是小小的岳扶又哭哭啼啼地去拉苏析,可小孩的力气小又在水中,小岳扶根本拉不动苏析,而那被拉的一个还在大声地安慰她,“你放心!人固有一死!我死了也会来找你玩的!”
小岳扶哭得更厉害了。
小苏析往下沉一点,小岳扶便拉着他往上面一点,渐渐的,他学会了在水面上躺着。
不消半刻钟,岳府的家丁们找到这里,把两人救了上来,那个堂哥没落个好,苏析也再也没见过面。
仿佛话本子里的侠士和他随手救了一命的可怜女娃。
后来,整日哭哭啼啼的女娃长成了野心勃勃的少女,她暗中布局,怒怼族老,最终争夺家产。
她想要的一切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唯独婚事,说来她自己也觉得荒谬,一个不知道长成什么样的人竟然让自己惦记这么多年。
最终不再避开都城,毕竟周围都开遍了她的商铺,也就都城,她避着躲着。
第一次进都城的岳扶是抱着消磨自己幼时的遗憾而来,然就第一面,碰见少年郎君不顾安危地飞身去救马下的孩童,那一刻的岳扶就仿佛年幼时候的遗憾落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