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破寒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提笔写字,一脸平静:“才一个晚上能恢复到哪去。你说吧,别卖关子了。”

温庭安一屁股歪在椅子里,不疾不徐地给自已斟茶:“你猜!”

薛破寒眼光落在他刚写出来的靖字上,眼里升起暗流涌动:“此事闹大了,必要有人出来抗。湖心出事,河道责任首当其冲,料想在水上的灯台自燃,出不了人命,却能搅乱浑水,让刺客趁机浑水摸鱼,若能让他们无知无觉的完成刺杀,丢掉一个河道总督,想来也无伤大雅。”

可这河道总督是二皇子温庭辉的人。

温庭安水还没咽下去,就差点喷了:“你怎么知道河道总督已经被罢免了?这可是今早下朝我才得到的消息!”

薛破寒看他像看白痴:“靖王府威名尚在,我堂堂世子被刺杀,总得有个交代吧!”

温庭安恍然:“也对,那些刺客可是只冲你而来,你说到底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薛破寒也学他一脸神秘莫测:“你猜!”

温庭安见他不上当,兴味索然:“好吧,好消息是朝廷对你的任命马上就要下来了,我是提前来给你通知消息的,好让你高兴高兴。”

薛破寒挑眉:“什么任命?”

温庭安一笑,故意不告诉他:“你这么会猜,不如你自已再猜啊。”

薛破寒放下笔,嗤笑:“想也不用想,总不可能是什么重要职位。”

以太子和靖王府目前的处境,圣上必然不会给他太多权力。

顾庭安靠着椅背,懒懒道:“给你找了一个兵马司的位置先坐坐。目前已经扳倒了二皇兄那边的河道总督,这空了的一个缺,还不知谁能填补进去呢。”

兵马司职位不高,专管街道治安,捉拿逃犯等职责。

清风不在,薛破寒得自已泡茶,他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包上好的云雾茶。温庭安吞了嘴里的茶,无语凝噎,合着他就不配喝好茶了?

“眼下靖王府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只是不知那人是真不知道太子在我船上,还是假装不知道。”

温庭安闻言心惊,一瞬间汗流浃背了:“你是说,那人想一石二鸟?”

薛破寒端起茶杯递到鼻尖,细闻茶香,未语。

“胆子也太大了,若传出去,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啊!”

“若得手,别说传出去了,便是证实就是他做的,依你看他真会被杀头吗?”

温庭安收起脸上的玩笑,盯着前方茶水飘荡的水汽,一言不发。

顾云舒自已的中秋节过得心惊胆战,却收到了孙燕晗差人送来的月饼和兔儿灯,展开来信,月饼是她自已做的,原来她明年就要嫁人,现下正在厨房里学些简单的厨艺,正逢中秋,这回顺便就做了些月饼。

兔儿灯是孙燕回自已描的,给顾家几个姐妹的样式各有不同,但是总归是一个都没落下的。

留芳斋每次碰上不同的节日做的点心都不一样,而且每种只卖三天,过了就没有了。卖的月饼也和别处不同,上面印了各种样子,顾云舒早就差人去留芳斋里买了月饼的,还备上了些她自已制的小香囊一起让下人带回去。

顾云舒拿起手边另一封信。那是郑亦然写来的,信中言明那日船舱厢房中的是当今太子爷,郑亦然除了担心她落水后会生病,还担心她和太子相处时,怕因不知对方身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顾云舒回忆了一下,相处时间太短,好像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她猜到了薛破寒的朋友肯定不简单,但没想到身份会如此贵重,难怪当时发生危险时,他就第一时间将她推进去,原来知他是太子,身边必有武功高强的贴身随侍,她在旁边也能保障几分安全。

想到这,她心中有些感激,若不是他来救,自已小命可就不保了。又命小厮去送靖王府送些留芳斋的点心,顺便将手中另一只兔儿灯送到薛寒嫣那里,并言明此灯是自已表兄送来的,因其造型有趣可爱,是城里没有的花样子,权当给郡主凑个趣儿。

拿了好人卡的薛世子,正带着清风踏入兵马司的大门,他的任命果然如温庭安说的,很快就下来了。

薛破寒推开门,见案桌上空空如也,尘土飞扬,显然许久无人坐案,清风自觉去打水清洗。

此时有一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上前行礼:“见过世子,世子第一天上任,小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薛破寒抬手扶起:“无碍,是我来得太早,既已上任,这边便无世子,只有同僚,先生无需多礼。”

全韦后退一步,不矜不伐改口道:“不敢当得指挥使一声先生,小人名叫全韦,是兵马司的文书,专责传达和文书记录管理。这便为大人引荐各司下属。”

说着便在薛破寒前面引路。

顾云舒落水后微感风寒,休养了几日身体也大好。赵氏早早就跟顾云舒说了要带她去寺庙,可这日顾渐鸿正好休息,顾云舒想跟她爹一起去保安堂,说什么也不肯跟着赵氏去白马寺上香。

“娘,明天我再陪你去吧,今天我先去保安堂。”

“那不行,今日可是我算好了日子的,明日可就不宜出行了,过几日你哥再带你去铺子上也是一样的。”

“可是下次我有下次的安排啊。”

“你急什么,少去一次又不耽搁什么。”说着拉着顾云舒往马车上走。

顾云舒想挣脱:“不是我急,是您急,今日去和明日去又有什么区别,那些瞎算出来的哪里能做准嘛!”

顾渐鸿也觉得顾云舒说的有道理,见两人僵持在这,好心劝上一劝:“我看今日阴雨密布,一会要下了雨上山下山都不便,不如等明日吧,左右不过一日,耽误不了什么。”

赵氏见他也帮腔,一急:“顾渐鸿,我那晚跟你说什么来着,你都忘了是吧。”

顾渐鸿两厢无法,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只能对不起女儿了,他一甩袖子,拔腿就跑。

只剩顾云舒瞠目结舌,和秋蝉一起被赵氏拖上马车。

马车里,顾云舒拿出本来要带去保安堂的本子看,马车光线昏暗,赵氏怕她看坏了眼睛,不让她看。顾云舒眼睛闲着,左瞄瞄,右瞧瞧,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赵氏心疼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做什么有那么强的好胜心,你哥自小是被你爹带在身边的。你半路出家,难道还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顾云舒俏皮的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跟着出趟门不容易,想多看看罢了。”

赵氏道:“那看出些什么来了?”

顾云舒斟酌道:“我只看到好多人都是穷困潦倒,维持生计都只算勉强,哪里还有余钱看病抓药。”

赵氏听她这样说,想来女儿确然是长大了,眼里能看见百姓的不易,“这世道,富的太富,穷的太穷。当官的若为富不仁,受苦只有老百姓。”赵氏话中暗有隐喻

顾云舒奇道:“为富不仁?娘,你说的是谁啊?”

赵氏将手竖在嘴上:“嘘!不要乱说话。”

顾云舒一时惊诧。安静了半分,听见本行驶得好好的马车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顾云舒掀开帘子往外看道,只见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拦在马车前,估摸是想讨些吃的。

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哀求道:“求好心的老爷夫人赏口吃的吧,我这小儿已经两日未进一点食物了,咳咳咳,求求好心人,赏一点儿吃的吧!”话未说完就要咳嗽起来。

顾云舒见说话的女子面黄肌瘦,却仍想为自已怀里抱着的孩子求口吃食,心下一软。

因秋凉了,衣裳破烂挡不住风,听她咳嗽声,已然入肺腑。光要吃食哪够,这些人不仅缺衣少食还缺药。

顾云舒从钱袋里拿出几颗碎银子,便打算递给外面的秋棠,让分给流民。赵氏将她拉住,把碎银子倒回钱袋子里。

顾云舒不解的看着她,赵氏未说话,只皱着眉一脸严肃的摇摇头。

随即将手上的翡翠镯子卸下,又来拆顾云舒头上的珠钗,一起放进后面的软垫下压着,她在帘子后小声对车夫嘱咐了些话,最后将摆在马车上的两盘糕点从帘子处递给马夫。

马夫接了,又从后面置物的马车中拿出一个包袱,吆喝这群流民去到另一边分发食物:“来来来,都过来,主家家境不丰,唯有些馒头点心,虽不多,却也只能给大家分一分勉强裹腹了。”

流民见有人发吃的,纷纷被他引去。

宋婆子赶紧架着马车往前赶路。赶了一会才慢下来,等着车夫追上来。

赵氏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这才给顾云舒解释:“你也说了在城内见到许多的穷人,其实出了城外还有更多的流民,这是去白马寺的途经之路,这些流民也摸熟了路,特意等在这的。”

其实顾云舒看赵氏的这些动作,大概也猜到了原因。“娘是觉得他们也进不来城内,给了银子也无用?或者担心他们见我们身上露财,上来抢?”

赵氏没想到女儿聪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索性将话说开了:“我们此次带的人手不多,虽他们面黄肌瘦,可人为财死,若真打起来,我们兴许也占不了便宜。”

“他们既然需要食物,给他们食物便是。”可赵氏还是担心带来的人太少了,原本只知城外方圆十里不曾出现过流民,谁曾想一出来便碰上了,若回程也遇上了可怎么好,她打定主意带着顾云舒见了慧能大师便趁早马上回府,免得天色晚了更不安全。

顾云舒无意识的看着摆动的车帘,心中想着,平日只看见了城内的一片安定,哪知城外如此动荡,流民吃不饱饭连个尺椽片瓦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