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许知意醒来,思绪在一点点地回笼,难受的情绪堙灭了她整个心间,这一觉睡得可真漫长。

昨晚的那场雨已经停了,窗外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新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悄悄渗入,照亮了整个厢房。

空气里的银尘似乎无处遁形,于沉沉浮浮的气流中随波摇曳。

“小姐,夫人请你过去前院正厅。”

该来的总会来的。

元宵节花灯会的那一幕,许知意不曾忘。

他亲自入水救人的场景又再一次浮现眼前。

那是一双冷淡疏离又饱含深情,明亮干净又不染风尘的眼睛。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无从可知。

世人口中的他皆不似他。

他们皆以不堪入耳的词语来形容他,她却只想以最纯粹干净的语言来描绘他。

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她想为自己的未来赌一把。

与其许配给一面未见,仍不知是何身份何人品的男子,倒不如跟了这个仅有一面之缘,但她却敢信他是好人的苏小侯爷。

“我知道了,秋橘,帮我梳洗吧!”

秋橘点了点头,抬手扶着许知意坐到铜镜前,一丝一缕地梳着,不一会儿,一个轻俏玲丽的发髻便完成了。

“今天不穿鹅黄色的衣裙了,你把我衣箱里那件牡丹红裙拿出来吧!今天这日子约莫不会好过,穿亮堂一点的色儿甚好。”

许知意轻飘飘的声音似山间的清泉,村居的炊烟,既清脆又袅绕。

秋橘有条不紊地取来了红色衣裳,不疾不徐地替许知意换上。

秋橘细细地打量,又在发间簪了两朵同色系的珠花。

一抹亮丽的红色身影跃入眼中,宛若秋日里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小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许知意看了看嘴甜得像是吃了一罐蜜糖的秋橘,粲然一笑。

“别贫嘴,今日可不许多吃蜜饯和甜糕了。”

秋橘闻言嘴巴瞬间瘪了下去。

她才没有多吃,也就吃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块罢了。

“嬷嬷,待会你陪我去,秋橘就待这吧。”

如此严肃正经的场面,她可不想吓到她的秋橘小可爱了。

她想着能多一分快乐也是好的。

前院正厅。

紫金铜炉依旧孤独地弥漫着淡淡地檀香味,袅袅青烟若隐若现。

许高远和王玉琴早早就坐在高位上,端着茶杯径自品茶。

一旁还放着一些小厨房新做出来的糕点,看起来色泽不错,挺有食欲的。

“意儿,可来了呀。”王玉琴满脸笑容,温声细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对着许素素言语。

许知意微微福了福身,行了一礼。眼眉轻挑,一看便知是被那突如其来的熟稔与称呼惊到了。

“来,试试小厨房新做出来的糕点合不合胃口。”

“好的。”许知意抬起脚走过去用柔嫩细腻的手指捻起了一块白色的糕点,拿起帕子遮挡了下半边面容,缓缓送进嘴里,贝齿微微咀嚼,细听并无一点声音。

“味道还行吧?”

“甚是不错。”

“那就多吃点吧,你太瘦了。改日让小厨房多做点滋补的药膳,得好好养养这身子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许知意后怕不已。

“谢大娘子关心,这是自小的毛病了,也有在调养,如今倒是好了一些。

言下之意便是年幼时未曾见王玉琴有此好心,反倒长大了却虚情假意。

这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那便好,快坐下吧。”王玉琴忙抬手握住许知意的手轻轻拍了几拍,示意她坐下聊聊。

后又吩咐张嬷嬷把茶点移到许知意旁边的桌子上。

“再多吃一点吧!”

“好的,父亲和大娘子也吃。”

许知意嘴角勉强地扯起一个弧度,明亮澄澈的眼眸带有些凉薄之意,就连开口的声音也没什么感情。

她缓缓地抬起纤细柔美的玉手端起了桌上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轻轻地抿了下。

是许高远最喜欢的普洱。

茶香浓郁,持久回甘。

她不记得多久没喝过了。

或许是阿娘离开后,或许是更久以前。

今日倒不知道是蹭了谁的福气,让她也喝到了这一口大概迟来了十几年的茶水。

“老爷,你瞧瞧咱们意儿现在越发明丽了,今日这一身倒是很有高门贵女之感,往常都太素净了些。”

许高远在一旁端着茶盏附和,“我女儿怎算不得高门贵女了?”

“是是是,你的女儿当然是,只是我瞧着意儿穿这颜色甚是好看,不妨再多做几身。”

“夫人你喜欢就好。”

王玉琴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意儿,你可喜欢?”

桂嬷嬷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许知意旁边,心里踌躇不安。

许知意心里哂笑一番,真是妇唱夫随,一出好戏,“大娘子谬赞了,知意不敢当,只是衣裳就不用了。”

“既是衣裳不用,可是不想承我好意?”

“知意未敢有此想法,还望大娘子见谅。”

“无妨。”王玉琴对着许知意开口后又转过头看向许高远。

“老爷,我瞧着意儿越看越喜欢,既然她不肯承我的情,想必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做到位。眼下倒不如把她记在我名下,让我好好弥补她,将来再为她择一户好人家,也算是全了我做母亲的一片心意了。”

许知意原先还在想今日这好脾气是闹哪样?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王玉琴见许知意许久都没开口应答,心里也直打哆嗦,心怕她不应承,又继续开口,顺道施加了点压力,“意儿,你意下如何?”

许知意没有作答,她想知道父亲的想法。按这多年来的相处,大娘子是绝不会突然提这等要求的,想来是得了父亲的授意,“父亲怎么看的?”

许高远瞧了瞧许知意,开口:“大娘子看你一人可怜,便到我跟前求的,你就遂了她的愿吧!”

“承蒙父亲和大娘子喜欢,女儿自是愿意的。”

许知意自知这事避不开了,如若今日不答应,明日定有别的事等着她。

“那可好,张嬷嬷,快请族老过来。”王玉琴一脸迫不及待,生怕慢一秒,许知意都会反悔。

记名已毕,张嬷嬷恭敬地送走了族长。

许高远和王玉琴大眼瞪着小眼,似乎都想让对方先开口。

无奈,迫于许高远威压的眼神,王玉琴清了清嗓子开口,“意儿,我和你爹早已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

许知意闻言抬眸,一动不动地盯着王玉琴。

王玉琴继续道:“对方是苏小侯爷,这是汴都多少贵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许知意心想这婚事与记名有什么关系呢?

但她早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既然都是要嫁的,倒不如狠下心来嫁给只有一面之缘的苏小侯爷。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嗓音应承,“女儿婚事全凭父亲做主。”

许高远和王玉琴瞬时满面春风,笑意盈盈。

甚是矫揉造作的一幕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