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的夜晚,寒风凛冽呼哧。

夜空洋洋洒洒地飘落片片清白,冷气和雪花不断争相扑进屋内,温度瞬间骤降。

正厅。

厅堂前方是一张古色古香的檀香木桌,桌上摆着一个紫金麒麟香炉,静静地吐出一缕缕云纹般的烟雾,薄如蝉翼,又似棉纱,弥漫出淡淡的檀香味。

穿着一身深蓝色绸缎衣裳的许高远就端正地坐在桌边的高位上睥睨着穿着粗布衣裳,跪在面前,低垂着头的桂嬷嬷。

四周的墙壁上挂了几幅名家大师的字画,给这庄严的厅堂增添了一丝古韵的味道。

“你就是家里的内贼?大娘子掌家可是亏待了你,还是亏待了你主子?好教出你这种东西?”

话毕还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许知意,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

“老爷,奴婢冤枉呀!”

桂嬷嬷把头磕在地板上,声泪俱下。

王玉琴见状,忙不迭地给旁边的张嬷嬷使眼色,张嬷嬷会意,转头把扣下的东西呈上。

几件棉袄,有两件色彩比较艳丽,一张当铺的票据,几锭雪花花的银子。

许高远抬手摸了摸棉袄,又细看了几眼,所用料子都是极好的,棉绒绒,摸起来手感柔软舒服,想来价格绝非这个仆妇可以付得起的。眼神又往旁边的当票和雪花花的银子上瞥了瞥,心有主意。

想必是偷拿了府里的物什,寻了个掩人耳目的当铺交易,只可惜被府里的小厮发现,遂没得逞,这才被捉拿了审问。

他沉默了半晌,厉声呵斥,“冤枉,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承认吗?”

桂嬷嬷抬头欲回答,视线却不由得飘向许知意,只见她俯首碎步向前,嘴角微曲,走到自己身旁,双手置于胸前,缓缓曲膝跪下,蹙眉柔声道:“父亲,东西是我给桂嬷嬷,也是我吩咐她去当铺的,她并非家里的内贼,内贼另有其人。”

屋外的寒风丝丝渗进,让人刺骨又锥心,厅堂里的人闻言呆怔了一会。

王玉琴侧了侧头,察看了许知意的神色,双眸清澈透亮,泰然自若,丝毫不见一丝胆怯与不安。

“父亲大可看票据上的物什,那都是阿娘的首饰,父亲应该还记得吧?”

言下之意便是许高远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在众人面前为了自己的脸面只能承认那就是母亲的遗物,也就是桂嬷嬷是无辜的。

方姨娘听闻也不禁转眸望向她,心里不禁哂笑。

好一个周姨娘,都故去那么多年了还是阴魂不散。她怕就怕许高远听到这名字,心下就放弃了追究家贼这事。亏得她还花了一大笔钱收买府里的一个小厮,吩咐他抓汀兰苑的痛脚。这样她便能做文章,让她往后议亲之事不顺,自己的女儿许悠悠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果不其然,许高远清了清嗓子开口:“大娘子,你就这样办事的吗?”

许高远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脸面,他从不承认自己的错处,这厢便把错处往王玉琴的身上引了。

王玉琴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原本是在岸芷苑里陪着钿儿温习功课的,结果有小厮来通传家里的内贼终于抓到了。一向主持家里中馈的她这几日也因未能找到内贼而茶饭不思。现下据说捉到了,王玉琴便立马放下手边的事,火急火燎地往前院赶。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梳理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倏然演变成这局面。

真是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

许知意眼瞧着桂嬷嬷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估摸着是衣裳单薄,气温骤降受寒了。心想这般搁着嬷嬷的身子可受不得,且看许高远这副疾言厉色的架势也不知要耗到什么时辰,遂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头。

“父亲,这几日府里可有下人时常出入?”

众人一听皆面露疑色,似乎确实在认真思虑。

王玉琴不由抬头望向她,向她投去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许高远则把眼神瞥向了看门小厮赵刚,“人是你捉的,可有留意?”

这时立在一旁的赵刚抖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跪下,瞧了瞧一旁的王玉琴,细细想了许久,嘴巴微微张开又合上。

许高远瞅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赵刚,放下狠话,冷漠道:“知内情而瞒报者,一并论处。”

话落,赵刚吓得不轻,身体不禁瑟瑟发抖,“是,老爷,我说,我马上说———最近我瞧着四公子的贴身小厮……出门的趟数实在比往常多了很多。”

话音一落,许高远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黑了,王玉琴也是一个激灵,一口气坠在喉咙,上下不得进。

“娘,怎么可能,四弟……”许素素还未说完便被王玉琴截了话头,“素素,不得无礼。”

许高远闻言立马抬头,一脸怒容地瞥着许素素,似乎用眼神控诉她多言。

屋内瞬时鸦雀无声。

呼啸的北风却依旧卷着霜雪无情地钻入门窗的罅隙。

烛火时明时暗,照得众人的脸晦涩不明。

“好了,这事就到这儿吧,府里既然没有内贼,便忙去吧!”

许高远无奈打了一个圆场,为着脸面,始终不再多言家贼这件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家贼是谁了,但不便言语半分,匆匆告退。

王玉琴忙拖着许素素回苑里,生怕多留一会便被许高远发现自己内心的恐惧。

许知意也没有多说别的,眼下只想着桂嬷嬷的安全,不愿与人结怨,遂踱步向前,请示父亲,安排秋橘和桂嬷嬷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汀兰苑。

许高远望着许知意苍白的脸,竟破天荒地关心了一下。

“身子不舒服?可有请大夫?”

许知意闻言怔了一下,但很快又回神了。

多年未曾有的父爱,自己从未期盼,那倒不如从未拥有好过,再给也无法消受。

于是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许高远望着女儿这反应,竟不知是身子没有不舒服,还是没有请大夫,到底也没多言。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方氏不禁低头笑了一声。

许知意纵使美得惊艳又如何,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别说往后议亲,就连现在也过得战战兢兢。

同样是妾的女儿,她拿什么和我的女儿比。

许悠悠虽是庶女,但吃穿用度和嫡女无甚差别。

这样一想,方氏心里便好受了一些。

看似平静的许府,实则各种暗流涌动。

身在旋涡之中的任一方,稍不谨慎,便犹如浮萍,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