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田邬村时,已是深夜了。整个村庄静静的,偶有几声犬吠传来。渐入深秋,月浓露厚,凉意侵人,枝上绿叶已斑驳有了枯黄,笼罩着一股萧瑟之气。
金元绕到田愚家后墙,拿一块儿小石头轻轻地在墙壁上敲击着,一面敲打一面警惕地四下看着。
墙的里面便是田愚睡觉的屋子,晴草因月份足、身子重,晚上睡得浅,她先被这敲击声给惊醒了。
四下黑洞洞的,倒是院中月色亮得骇人,像是铺了一层水银。晴草心里有些害怕,她紧紧地贴着田愚,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窗外。
“嗯?”田愚迷迷糊糊醒过来,“晴草?身子不舒服?”
晴草捂住田愚的嘴,示意他侧耳听,后墙敲击声仍旧不断地传来,二人都屏住了呼吸,心里皆直犯嘀咕。
“晴草,别怕……我出去看看……”田愚安慰道。
晴草却一把拉住田愚,不让他出去,一面用手比划着。
晴草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秤砣,照着墙壁砸了一下,那敲击声音停了。可未及二人躺下,那声音又起来了。
“我去看看!”田愚虽心里发怵,但还是点了个蜡烛出去了。
听见门响动,金元忙抱着张雅跑到东面土墙边上,低声喊道,“田愚,是我……”
那田愚听见金元的声音,心瞬间提了起来,忙快步去开了门,让金元进来。
“金元哥!你不要命了,你咋又回来了?让人看见,非把你堵到家里!”田愚急得声音都大了起来。
“快快……给她止血,肚子上挨了一刀!”金元气喘吁吁地说道,“有人抓我,张雅救了我的命。”
情况紧急,田愚也不再多问,忙让金元将张雅抱入屋内,放在床上。
点上蜡烛,田愚解开裹在伤口的布,那伤口有二指宽,血已经不流了。他检查了一番,“万幸啊!伤口虽然深,但是没有伤到内脏!需得消毒、止血、缝合伤口。”
“兄弟,她交给你了,我出去一趟。”金元说道。
“你去找田守义?”田愚拉住了金元,“金元哥,你冷静点!你去找他,你还能出来不?他指定会把你抓起来的!”
“找不到你嫂子,我得去找那田守义去!”金元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付他,还是没啥问题的……”
“可是……”田愚还欲再说,却被金元止住。
“好兄弟,再帮我这一次,给张雅治伤。我一定要去的!找不到你嫂子,我心里安稳不下来。”金元说道。
田愚听罢,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缝合伤口,没有麻药,只能硬缝了。趁着张雅还没有醒,田愚让晴草拿过一根绳子,将张雅结结实实地捆在了床上。
出了田愚家,金元没有直接去找田守义,而是先去了自己家里。他轻手轻脚地跳进了院墙里面,看着熟悉的院子,金元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进了堂屋,轻手轻脚地进了金珠的房间,金珠睡得很熟,金元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放在了金珠枕下。
昏暗中,金元并没有看到金珠被麻绳绑着的手臂。
走到院中,金元对着堂屋噗通跪了下来,他冲着堂屋磕了三个头,这一去,说不定就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
不是他金元怕了,而是那些恶人逼得他活不下去,他上头没人,没处说理。
金元已经想好了,找到丫头,离开这里。
磕罢头,金元毅然起身,朝着田守义家走了去。
田守义是在睡梦中被金元给揪到关押黑五类的牛棚里的。金元本没有打算将他带到这里来,但到田守义家时,见田守义的女人不在家,便将他揪到了这里。
这牛棚位置偏,除了田守义同他那几个爱干坏事的手下,村里人一般不到这里来。
金元二十几岁的精壮汉子,把快五十多岁的田守义弄到这儿没有啥难的。金元将田守义捆在牛棚柱子上,又拎起旁边放着的一桶泡了盐的水浇在田守义身上。
“金元……你小子找死!”田守义狠狠地挣扎着,对着金元恶骂。
金元冷笑了一声,一鞭子抽在田守义身上,这些不过是寻常田守义喝醉酒后对待黑五类再常见不过的方式。
田守义痛得瞪圆了眼睛,“妈的, 金元,你以为老子怕你?往前退三十年,谁不是条汉子……”
“你有种打死我,打死我……”田守义张大嘴巴笑了起来。
“柳闹儿呢?”金元冷冷地看着田守义,他的声音淡淡的,却能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新仇旧恨,金元一鞭子一鞭子抽着田守义。金元的父亲就是田守义领着人打死的。
田守义能混到今天,性子也硬得狠,他瞪着眼睛,大笑了起来,“柳闹儿……哈哈哈……”
“你女人那身子可白着呢……”田守义笑着,血混着汗往下淌,“金元,你小子有种就打死我,不然我弄死你!”
金元听了这话,脑子里响起一声炸雷
“来啊!打死我!老子睡了这么多女人,还有你金元的女人,值了!”田守义冷笑道。
金元怒吼了一声,摔了手里的鞭子,一把抓住田守义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他妈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田守义挣扎着,“你咋不敢?掐死我,你陪葬,我死了也拉着你,值。”
金元不断收紧着手,田守义的双脚狠命地弹着,双手扣进了金元身上的伤口里。
许是挣扎力气过大,田守义的裤子落到了地上,他双腿之间厚厚一层白绷带格外显眼,当中还洇有血迹。
金元看到,猛地松开了手,笑了。
田守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忽然叫骂了起来,像是被触到了痛处。
金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坐在地上,浑身瞬间松了下来,他就知道,他媳妇不是一般女人。
“好丫头……”金元笑着,“好样的……”
金元将田守义的嘴巴堵上,又到了田守义家里,翻箱倒柜,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将他能找到的所有的钱都拿走了。
临到门口,金元又折身回来。
他细细地看着这院中的三间大瓦房,这曾是他金元家的房子,只是后来被赶了出来,成了田守义家。
那堂屋中放的太师椅,是他父亲在世时常坐的。
金元抱来一堆干柴,屋内、屋外填满,他擦了一根火柴,丢入干柴中。
熊熊火光中,金元仿佛看见他父亲。
他跪下,对着那三间房子磕头,“爹,儿走了,儿不孝……”
这田邬村,容不下他金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