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邬村抗洪情况调查清楚后,这田守义不但没有升官,还被下了暂且留职察看的处分。当然,这是上头下来的命令,只有田守义一个人知道。

在田邬村人眼里,田守义仍旧是原来那个村长,可在田守义心里,他的权威已经受到了挑战,于是他便想着法儿地整治金元。

或让金元砸一个月石头,或者干一天活只给记半天工分,亦或是更加频繁地游街、反省、检举、揭发。

这些都还能受,只要家里人无病无灾,金元多吃一些苦也不算什么。

可老天爷似乎不愿给金家活路一样,金珠忽地病了,大暑天里,整日蔫蔫无力、困倦嗜睡,还常呕吐酸水。

起初没人在意,只当这天太热了,体乏无力,没有胃口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柳闹儿留心关切着金珠,可金珠那小丫头如今变得又闷又犟,柳闹儿问啥,都是爱搭不理的。

“好妹子,这几日你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可别再生什么大病!”柳闹儿问道。

金珠只闷坐在大槐树下,抱着膀子,一声不吭。

金赵氏看不惯金珠那迷糊样子,每每见了金珠总要数落几句,“没有地主小姐的命,还装小姐的病!去割两篮子猪草,看你还吃不下去饭!都是作的。”

说着,还会邦邦在金珠头上敲两下。

回回金珠也只是瞪着眼、噙着泪,恨恨地看着金赵氏,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柳闹儿发现,自打金珠“病”了,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去了,算起来,足足小一月了。

上次金珠出去,还是那回田守义清晨来,才入伏,如今已过了三伏,金珠在家闷了整整一个月。

金元晌午下工回来,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

柳闹儿忙端出一盆儿温温的水让金元擦洗,“哥哥不要用凉水,激着了要生病的!”

“才刚看见春蕊了,她叫你找她,她爷爷从县城回来了,还带了东西给你!”金元一面洗一面对呆呆的金珠说道。

柳闹儿留神看着金珠,金元提起春蕊,金珠并无反应,独独提起春蕊的爷爷,金珠的眼豁地睁圆了,张嘴急欲问什么。

金珠忽见柳闹儿看着她,又低下头,懒懒说道,“这天热的,不想出去。”

柳闹儿随即笑道,“这话可不对,这样热的天,人家巴巴地还想着你,给你东西,怎么能不去呢!”

“去就去……”金珠咕哝了一句,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柳闹儿悄摸摸地跟了过去,见金珠进了春蕊家里,春蕊的娘在院子里洗衣服,那田广林拿了一盒子什么东西给了金珠。

春蕊家里人都在家,探不出什么消息。

柳闹儿又悄摸摸从小路回了家。

金元正躺在床上歇觉,柳闹儿拉了凳子坐到了床边,热乎乎的小手抓住了金元的胳膊。

“哥哥……”柳闹儿喃喃道。

金元也不睁开眼,轻声说道,“你跟着金珠干啥?”

柳闹儿笑了一会儿,也不说话。

金元翻身,面对着柳闹儿,他将柳闹儿的手送到了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笑道,“我打算给咱们家盖房子,三间瓦房。”

“老院留给妈和妹妹们住,咱们这样挤在一起,总归是不方便。”金元说道,“用上次抗洪发的奖金。”

“别人知道了眼红可怎么办?”柳闹儿问道,“我也想同哥哥有一个自己的家。”

“管他们呢,我们自己的钱。”金元笑道。

他痴痴看了柳闹儿一会儿,低声说道,“丫头,上次要是没有你,我的命就没了。”

金元只觉得自己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才能娶到柳闹儿这样一个掏心掏肺对他好的女人。

“哥哥,我想让田愚给妹妹看看病。”柳闹儿将脸枕在金元的手上,“我心里总不自在。”

“这话头也提过,金珠那丫头不愿意!”金元说道,“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不是!金珠不愿意看,应该不是啥大毛病。”

“咱们想个法儿吧。”柳闹儿喃喃道,“让田愚给妹妹把把脉,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什么法儿?”

到底是过了三伏天,到了傍晚时候,风吹在人身上是凉凉的感觉。

金元一家子人正坐在院中大槐树下吃饭,柳闹儿忽然摔了碗,发起疯来,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金元忙拦腰锁住柳闹儿,将她箍在怀里,大声喊着柳闹儿的名字。

金赵氏瑟缩在一旁,冷眼打量着疯叫不停的柳闹儿,嘴里直求佛,一会儿是菩萨显灵,一会儿又是佛祖保佑。

金钰心里早就认定柳闹儿是个蛇妖了,如今见了这阵仗,嘴里嚎着有妖怪,一头钻进了自己屋子里。

柳闹儿力气大得出奇,金元几乎箍不住她。

“金珠,快去请你田愚哥!”金元喊道。

金元将柳闹儿箍在床上,这边田愚急急赶过来,欲给柳闹儿把脉,可柳闹儿一双手舞得捉不住。

“金珠,按住你嫂子的手!”金元急道。

金珠见状忙上前抓柳闹儿的手,柳闹儿也顺势配合,让金珠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却也时时动着,防止金珠丢开手去。

田愚用左手给柳闹儿把脉,柳闹儿几乎要挣脱开,田愚赶忙用右手抓住金珠的手腕往下按。一行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柳闹儿身上,金珠也没在意抓在自己手腕上的田愚的手。

竟是喜脉!田愚连连暗中把了好几遍脉,都是喜脉。

他强稳住神色,暗暗松开金珠的手,随即从针灸包里掏出掏出针轻轻扎了扎柳闹儿的少府穴。

柳闹儿登时不动了,躺着瞪眼喘粗气。

“好了,应该是天太热,热毒迷了心窍才这样的。”田愚胡诌着,眼睛却不敢看金元,这要如何说得出口,金珠才多大,怎么会有喜脉呢。

“我去拿一些药,熬了给嫂子吃上一天就好了。”田愚笑道。

“金珠,去跟你田愚哥拿药。”金元吩咐道,说着又拿出来一张糖票递给田愚。

田愚急得涨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收。

“你屋里人有了身子,比不得以前,把这糖票兑出去,弄些好的给媳妇补补身子,别亏了我未来侄子。”金元笑道。

田愚只得收下,金珠随同田愚一起去拿药。

待二人出了门,金元才松了一口气,“你演的太逼真了,倒真把我吓住了!”

柳闹儿揉了揉方才被田愚针扎了的地方,“田愚还真下手,这一针可把我扎得疼呢!”

“过会儿我还要去出工,你捡个没人的时候去问问田愚,金珠到底有病没病!”金元叮嘱道,“再把咱们家打的细面给他盛过去一碗。”

待过了午,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功夫,金元上工去了,金赵氏拉着金珠去摘过的棉花田里拾棉花去了。

柳闹儿盛了面粉,欲往田愚家去,迎头碰上瘦瘦的金钰猴儿似的从外面跑回来,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好小子,跑那么快干什么,差点把我撞倒!”柳闹儿笑道。

金钰见了柳闹儿,好似鸡见了黄鼠狼,箭一样嗖得一下便弹得远远的。

柳闹儿跑过去,揪住金钰的衣服领,“还当我是蛇妖?是不是做了什么梦还没睡醒呢!”

“你放开我!”金钰从柳闹儿怀里挣出来,站在门口,探着头说道,“你骗得了我哥,骗不了我。书上说了,蛇妖最会变成美人诱惑男人!”

柳闹儿笑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了,又匆忙忙去找田愚。

田愚的哑媳妇晴草正在家里喂鸡,身子已经显怀。

“好妹妹!”柳闹儿笑嘻嘻地摸了摸晴草的肚子,晴草腼腆地笑了。

“我找田愚兄弟问个话。”柳闹儿说着将面粉塞到晴草的手里,又笑道,“别急着推,这面粉可不都是给你们的,我知道你手艺好,你就做一些可口面食,咱们两家分吃了!”

那晴草这才笑了,指了指堂屋,又拿着面进了厨房。

田愚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知如何说,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娃娃,还不知男女是怎么回事,就怀孕了。

“怎么说?”柳闹儿看着田愚为难的样子,“金珠难道得了什么绝症?”

田愚犹豫了一会儿子,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嫂子,我说实话……金珠她,有喜脉。”

柳闹儿闻言,头上如同被砸了一锤子,脑袋里嗡嗡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先我也不信,我把了三次!确定是喜脉,同晴草的脉象一模一样!”田愚说道。

柳闹儿闷声不吭,她既惊又气又怕,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会毁了金珠的。

“好兄弟,你别同人说!”柳闹儿压着声音说道,“只对金元说金珠消化不良,又是暑热天,才这样的。”

“我记下了。”田愚忙说道。

“能悄悄流产吗?”柳闹儿又问,“几个月了?”

“约莫一个半个月了,流产的话,得去镇里医院。保不齐要出人命的。”田愚担忧道。

“那先保密……”

两人正说着,忽听见哑巴晴草呜哇呜哇在院子里喊。

未及出去,就听见田大川的女人米秀儿站在门口急急说道,“我找田愚,我娃娃身子烫得像火一样……”

田愚忙拿了药包跟着去了。

柳闹儿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她问晴草,“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来的?”

晴草指了指厨房,又指了指水井,手里比划着。

“你去弄水的时候,她就在这了吗?”柳闹儿问道。

晴草点了点头。

柳闹儿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妹子,做什么好吃的,我给你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