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言!醒醒!”

几声呼喊,将胡言拽回现实。

“你可真行,叫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只能大嘴巴扇你了。”王玄风一边吐槽,一边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倒上些水,捂在了胡言口鼻处:“这些花有问题,花香会使人陷入幻境,咱们得赶紧离开。”

刚刚缓过神的胡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随即便与王玄风再次启程,继续向黑风谷更深处走去。

花海看似一望无边,实际上不过几分钟二人便走出了花海的范围,看来自二人走出黑雾那一刻起,就已被花香影响到了五感。

再走远些,周围环境便开始逐渐恢复至一个山谷本该有的样子,花香也逐渐被草木的香气和泥土的芬芳所取代。

一路上,胡言出奇的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王玄风几次与他说话,他都只以“嗯”、“哦”来回应,或是干脆就不回应。

见胡言有些反常,王玄风不免关心道:“怎么了?伤口又裂开了还是刚才的幻境……要不咱休息会?”

“……”胡言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王玄风被问的一愣,看到什么了?这一路走来,基本都是稀松平常的花草树木、峻石流水,并没发现什么稀奇的玩意啊。

“幻境。”胡言补充道。

“噢噢噢噢,幻境啊,咳。”王玄风摆摆手,想起幻境,就是一脸的不屑:“说来也是可笑,在幻境中,我已修得神功,修至大成,只差一步,便是通天修为,而这一步,则是自断经脉,置之死地而后生。可问题是,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不清楚么,当时立马就察觉到不对了,神功大成?通天修为?我配么?我这一咬牙一跺脚一努劲,就把幻境给破了。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能清晰的认识到自身,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胡言评价道。

胡言本是夸奖,但听在王玄风耳朵里,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毕竟,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愿意承认,自己所认识的自己,就是真实的自己呢?

“你呢,你看到什么了?”

王玄风也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幻境,竟能让胡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

胡言看了看王玄风腰间双刀,欲言又止,随即将目光挪开,看向远方,似是在躲避王玄风的视线。

也正是此举,使他忽然眯了眯眼,指着前方说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祭坛?”

……

花海处。

不知过了多久,花还是那个花,花香还是那个花香,清风吹过,只闻落叶声,突然大地一阵震动,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抖开了满地落花,露出了……森森白骨!

片刻间,斗笠、剑客、眼睛、书生、胖子、陈眷、柳长舒、巨兽,依次冲出黑雾。

是的,巨兽正在疯狂追赶几人,手中一柄巨骨大锤不停向几人狠狠砸去,多少是有些不死不休的意思。

陈眷几人本还不理解巨兽为何如此,直到离开黑雾的那一刻,直到他们看清巨兽的真实面目……几人不由得纷纷瞪了斗笠一眼。

那是一头身高数丈的牛型妖兽,双脚直立,手握巨骨大锤,其双眼火红,一对犄角粗壮异常。

它身上黑白相间的配色,是何其眼熟。

它与之前被斗笠撕碎,被斗笠吞噬兽核的小奶牛又是何其相似?

唯独与小奶牛不同的是,它的身上几乎满覆片片骨甲。

“骨甲凶牛!”书生咽了咽口水,充满担忧的喊出了巨兽的“名字”。

不错,它正是防御力可怕到令人心惊,力量却也大到令人胆颤的骨甲凶牛,同时,更是一头“三才境”的骨甲凶牛!

陈眷几人得见巨兽真身,心中无不震惊,唯有剑客还稍显冷静。

“离开黑雾,它的力量似乎有所下降。”剑客冷冷说道,随即不再逃跑,反是转身提剑,顿时与骨甲凶牛酣战一处。

被骨甲凶牛追了一整个黑雾,他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三才境又如何,身形巨大又如何,刚刚在黑雾中视野不明,身旁又总有蛇群滋扰,根本是自顾不暇。

现如今视野开阔,蛇群也退于黑雾中隐藏,并未追出,他还真不信,在他们几人操练多年的默契配合下,还能让一头妖兽骑在脖子上面拉了屎?

最关键的是,如果不尽早解决掉这穷追不舍的麻烦,恐怕,会影响到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大事!

斗笠几人见状,也是赶忙回身加入战局。

正如剑客所言,骨甲凶牛自从离开黑雾,实力便开始逐渐下降,或许,只要他们几人配合好,不出现失误,将其拿下,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当然,这“几人”之中,并不包括陈眷和柳长舒。他们只管逃跑,莫说回身,就是连头都不曾回上一次。

但剑客等人能否赢下战斗,陈眷二人是否只顾逃命,骨甲凶牛可否为同类复仇,此时此刻,似乎却也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们如今已然踏入花海之中。

花香扑鼻,是巨兽,是妖族,是陈眷,亦或是那柳家大小姐柳长舒。

谁会陷入幻境,谁会破除幻境,谁会化作森森白骨,谁又会安然而退。

犹未可知。

……

再看胡言二人。

正处于黑风谷腹地的他们,误打误撞之间,竟发现一处祭坛。

祭坛隐藏于山木之间,周围杂草比肩人高,若非是时不时便有黑雾自祭坛中飘出,乍一看去,还真不容易发现。

祭坛呈圆盘形状,之上,五色阵眼位列五方,一乌黑石碑坐镇中央。

二人来到祭坛边,未敢贸然行动,而是先转着圈研究了起来。

毕竟自黑雾至巨兽,自花海至幻境,这一路走来,已经发生太多令他们措手不及的危险了。

一而再、再而三,此时二人若是还不吸取教训,那可真叫一个白活了。

“这是古人用来祭祀天地神明的?可附近也不像有遗迹的样子啊。要不就是……”王玄风托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半晌,却总是求知而不得的模样。

“确实,如果只是为了祭祀,并没有必要将祭坛设在远离生活区域的地方。”胡言也同样疑惑,这样的祭坛,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很不合理:“还是说,这是个法阵,专门用来产出黑雾的?”

“我觉得不像,如果它是从来产出黑雾的,那黑雾又是在隐藏什么的?”

二人讨论半晌,却始终不得要领。

……

“那你说这五色阵眼,会不会是对应的五行?”

王玄风一句五行,突然点醒了胡言。

“火猿、水蟒,书生是风蟾,而风属木相,还有剑客……胖子……,看来陈眷等人的目标就是这里。”

五行阵眼,五行妖族,虽然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这只是胡言的推测,具体是否如此,可能还需要再推敲一番。

不料,胡言话音刚落,便有人肯定了他的推测。

“不错,我们就是冲着它来的。”

二人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回身看去,竟是陈眷一行……六人?

再细一看,走在最前方的,是风蟾一脉的书生,身后是另外四妖,而最后面,则是那毒辣女子柳长舒。

至于陈眷,似乎早已不知去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胡、王二人不由分说,当即摆好架势,调集玄气,准备应战。可胡言腿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王玄风体内还有些许未清除干净的毒素,若是正经打起来,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剑客几人亦是如此,此时的他们同样纷纷做好战斗准备,不过从几人如今破损的衣物和还未干透的血迹来看,方才与骨甲凶牛恶战一场的他们,状态也不算好。

剑客拔剑指向胡言:“同为剑者,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剑气。”

斗笠扭了扭脖子,双手握拳,顿时凝出两团火焰:“胡言,老子今天必须弄死你!”

眼镜轻轻推了推它的镜框,周身缓缓浮现出淡淡的雾气:“这次我会让你们好好体验一下,窒息的感觉。”

胖子迈着紧张的小碎步,站在众人最前方,双手合十,瞬间筑起一面石盾,面露胆怯,眼神却坚定不移:“你的剑气,我会全部挡下来!”

柳长舒捻了捻手指,数根银针寒光凛凛,她朝着王玄风抛了个媚眼,调笑道:“小哥哥可要小心哦,这些针上的毒,可比刚刚的要厉害哦。”

书生……摇了摇纸扇,转着眼珠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王玄风恶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今天老子也不打算活了,但是在死之前,一定会拉着你们做垫背的!”

“动手吧。”胡言淡淡一言,随即抬剑,欲以剑气打响战斗:“新月,流……”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之时,书生忽然上前一步,高举着双手,喊道:“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没有必要!”

二人闻言,不禁对视一眼,心道这几个妖族怎么转了性子?

虽未继续出招,但他们也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沉默不语,示意书生继续说下去。

“这就对喽。”书生见有的谈,顿时松了口气,随即便语气和善的说道:“咱们之所以为敌,全因那陈眷小儿,没有他,咱们就没有动手的理由,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二人沉默着,不置可否。

书生见状,倒也不急,他早就猜到了胡言和王玄风会是如此反应。只见他先是转头看了看剑客,当得到剑客一言不发的默许后,他便再次对胡言二人劝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双方身上都有伤,真打起来必然是两败俱伤。黑风谷这一路上什么样你们也看到了,花海、幻境、巨兽、黑雾、蛇群,若是真拼个毫无意义的两败俱伤,那咱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与其如此,咱们倒不如暂时放下之前的芥蒂,各自安好,等我们办完该办的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亦或者,咱们结伴离开,互相有个照应,也未尝不可。你们觉得如何?”

“……”二人依旧沉默着,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大体是认可了书生的说法,只是,似乎又没有完全认可。

毕竟二人不是傻子,书生口中所谓“该办的事”,无非就是激活祭坛上的法阵。

谁都知道祭坛代表了什么,或许黑风谷那传说中的“珍宝”,就在这祭坛之中,亦或者祭坛本身,就是那件珍宝。

那么,他们凭什么就这样拱手相让?让书生几人踏踏实实的办完“该办的事”?

“你自己觉得如何?”胡言皱了皱眉,故作不满。

书生很清楚胡言的意思,合作的前提,自然是基于公平,若是只有他们独占祭坛,显然对胡言二人不公平,可祭坛他们势在必得,又绝不可能让胡言分一杯羹……

而若是干脆放弃这所谓的合作……不行,他们在与巨兽的战斗中已经消耗太多太多,现在的他们,再承受不起另一场战斗了。

“或者,以灵石作为补偿?可此次门出的急,我们身上根本没带多少灵石,若是给的少了,他们怕是不会接受。其他的……啧,总不能叫我们把身上的兵器衣服抵给他们吧?”

书生摇着纸扇,思虑良久,难为一直以“聪明卓绝”自诩的他,此时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倒是一旁的柳长舒眯了眯眼,上前一步,说道:“陈眷,我们可以把陈眷交给你,活的。”

“陈眷?”胡言挑了挑眉,他还真没想到,柳长舒会把陈眷当做交易的筹码,明明就在不久前俩人还卿卿我我好不甜蜜。

但不得不说,相较于那所谓的“珍宝”或是灵石,胡言确实是对“活的陈眷”更感兴趣一些。

“可……。”胡言点了点头,正要同意,却见书生抢先一步,惊讶的看向柳长舒,问道:“师姐,咱们这样不太好吧?谷主和陈箫生可是有……”

“怎么不好?”柳长舒打断道:“难道你们还嫌师姐没被他摸够么?”

此话一出,反应最大的当属斗笠,只听他怒气冲冲的吐槽道:“就是,咱师姐生的闭月羞花,岂是他那个屌丝有资格碰的?而且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就是吃了口兽核么,他妈的找了老子一路的麻烦。”

眼镜还是推了推镜框,冷笑一声:“我看他也不顺眼。”

胖子低下头,有些害羞的瞥了眼柳长舒曼妙的身材:“我……我同意把陈眷交给他们。”

剑客,仍是一言不发的默许。

书生见状,便不再多言,随后扭头重新看向胡言,问道:“这样可以吗?”

“可以。”胡言回应道。

书生闻言,算是松了口气,赶忙笑着朝胡言抱了抱拳,以示友好。随即,又微微弯腰,似是有些等不及的向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退避:“那么……请吧?”

二人见状,倒也不矫情,当即便收起架势退开十数米,找了片稍较舒适的草坪席地而坐,旁若无人的休息了起来。

“你信他们?”王玄风闭目假寐,调息中,依旧不曾放松警惕。

“当然不信。”胡言轻哼一声回应道:“他们可以出卖陈眷,就可能会和咱们翻脸。”

“那你还和他们做交易?”

“除了交易,咱们还有的选么?先好好休息,静观其变吧。”

正如胡言所说,除了交易,他们并无其他选择。

书生、斗笠等人承受不起再一场战斗,他们同样也承受不起。

也许这一战必终会发生,但绝不是在此时此刻。

现如今,保持暂时的和平,休养、调息,尽快调整好自身状态,才是最重要的事。

“等等,难道你是想等咱们休息好了,他们也成功开启法阵,再……”王玄风瞥了眼祭坛的方向,抬起手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人夺宝?!”

胡言抿了抿嘴,一阵无语:“大哥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听没听过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妖族生性狡诈,咱们之间的和平或许持续不了多久。我不过是希望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你不会吃亏罢了。”

“那你呢?”王玄风问道。

“我?你觉得呢?”胡言轻笑一声,摸了摸腰间新月,其意,已再明显不过……

……

说话间,书生等人已迈上祭坛,分别站位。柳长舒则是在祭坛周围,挡在双方之间,监视着胡言二人的一举一动,时不时的还会拿出银针晃上两下。

看祭坛之上,五色阵眼,橙、蓝、白、红、绿。

五人分别站定,剑客对白、书生对绿、斗笠对红、眼镜对蓝、胖子对橙。

默默运起玄气,一同释放。

瞬息……

顷刻间……

盏茶后……

依旧如初?

“怎么回事,为什么毫无反应?”

“别着急,再试试,时间还够。”

几人不解,是玄气量不够?还是站错了对应阵眼?亦或是,操作方法不对?

那么,就加大玄气输出,不停的尝试站位,至于方法,他们暂时还想不出更好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几人就这样尝试着,从骄阳似火至日落西山,从万里无云至满天星斗,从从容不迫至不堪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可祭坛却始终如初,依旧毫无反应。

长时间的体力消耗与精神上的挫折,使得他们心情都很差,斗笠脾气爆,最先没有忍住,一声怒吼嚷了出来:“那陈老儿是不是骗了咱们?”

“不至于,骗咱们对他没有好处。”

“那个……咱们要不要回去请……”

“请谁?你说请谁?这是咱们的任务,回去请人帮忙?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有时间当怂炮不如去减减肥。长的跟只快要出栏的老母猪一样。”

“你说谁是猪?!你再说一遍!”

“都别吵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拿到东西,完成任务,而且只能靠咱们自己。咱们既然能得到消息,那么其他人就也有可能得到消息,这里的秘密很有可能已经泄露。现在回去,一来一回耽误太多时间,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捷足先登。”

就在几人争论时,谁也没注意到,一缕黑雾自祭坛中央的石碑中飞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后,悄无声息突然飞速飘向胡言。

“呃……”

黑雾没入头顶,胡言顿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憋屈。

随即,便似失了魂一般,默默起身,笔直走向祭坛。

“胡言,你干嘛去?”王玄风不明所以,只是出言询问,暂不好出手阻拦。

一直负责监视二人的柳长舒见状,欲要阻拦,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不是舍不得,也不会是。

而是……一点敢动手的勇气都提不起。

不止是她,就连书生五人,也是一动不敢动,只得强忍着内心的恐惧,默默注视着胡言。

此时的胡言,全身上下毫无半点玄气波动,亦无半点杀气、杀意,可就是如此平淡的他,却似是蕴含着无比可怕的威压。

唯独奇怪的是,这所谓的威压,王玄风却丝毫感受不到。

胡言一步步走上祭坛,穿过空隙,越过阵眼,直奔中央石碑,全然无视几人。

若是换了平常,被对手这样无视,斗笠一定会大骂一句。

若是换了平常,约定被率先撕毁,书生一定会理论几句。

可此时此刻,他们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我想起来了……”

胡言将手放至石碑之上,口中念念有词:“行快活之事,不安苟且。行自由之事,不服拘束。行正义之事,不畏强权。行道德之事,不惧流言。行天下之事,不苟苍生。五行所及,逍遥所向!这……是我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