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登台测试者，城东南部——落家，落蟒狮之子，落尘！”
洪亮的嗓音传至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测试员的话音刚落，拥堵的人群里便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一个身着长衫灰袍，紧扣兜帽的少年自人群当中缓步走出，移至台前。
台下，人们议论纷纷，嘲笑声与质疑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嘿嘿，马上就有好戏看了。落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落尘。你听说过么？没想到他竟会来参加城内的公开测试。”一个面相奸滑的光头大叔咧嘴讪笑，露出一口黄牙，对身旁刚结识的游行商人打趣地说。
光头男人在说出“天才”二字时，语气滑稽可笑，反讽之意毫不掩饰。
一旁的商人望了一眼台上，回看光头男人怪异的表情，摇了摇头，满脸疑惑。他随商团刚入城不久，对城内的情况还不甚了解。
光头男哈哈大笑道：“这么跟你说吧，在咱们西渊城，要说年轻一代里谁最有名，非他莫属！”
商人环顾四周，见人群骚动，不禁好奇道：“名号一出来，便能在瞬间引发众人的激烈讨论，这少年似乎并非寻常之辈呐。”
光头男歪嘴，故作神秘道：“不寻常？我看应该换个词，用‘非凡’来形容他才更为恰当……”
商人的猎奇心被激发，随即出言问道：“此话怎讲？”
见商人提起了兴趣，光头男背地暗喜，心想自己与游行商团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日后议价之时便又多了几分筹码。
于是，他乐呵介绍道：“五年前，落尘这小子被他的家族推举出来，对外宣称是百年罕见的修行天才。当时，年仅十岁的落尘首次参加玄气测试，便以十层玄气惊艳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此事弄得满城皆知，人们都以为落家会因这位天才而再度崛起，可不曾想，还没过多久，整件事便出现了极大的反转。”
商人的目光停留在光头男的身上，示意其继续。光头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众所周知，玄气测试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玄气层数的积累，而第二部分则是玄气强度的检验。这在西渊城也不例外。”
“当时，由于参与测试的人数过多，两个部分分开进行，并且相隔了好几天。第一部分结束之后，几天之内，落尘便名声大噪。”
“然而，也许是造化弄人，神明赋予了落尘世所罕见的修行速度，却同时剥夺了他的玄气质量。在玄气强度的测试中，原本自信满满的落尘却出人意料被断定为‘玄气稀薄者’。”
“什么叫做‘玄气稀薄者’？就是那种玄气稀薄到无法有效利用起来的人！对他们来说，玄气就像是可有可无的废气，即便修炼到顶峰也无法发挥任何作用。‘玄气稀薄’的概率在人类当中就连百万分之一都不到，却偏偏让落尘给撞上了。”
“有了‘玄气稀薄者’的身份，落尘自然配不上天才的称号。比较起之前的大肆褒扬，这样的结果实在是滑稽可笑，于是，天才的传说由此而来，落尘本人就成为了西渊城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常常被人津津乐道。”
听到此处，商人不禁摇头扼腕，叹息道：“如此说来，这少年真是可惜了，实在不该遭受到这样的嘲笑。拥有极快的修行速度却被告知修行无用……其本人应该比其他任何人都难以接受这矛盾的现实。落尘倘若自知异样，必定不会出席公开测试。闹出这样的笑话，他的家族审查部门的责任远大于他，人们指责的矛头应该朝向落家的高层才对。”
光头男闻言，撇嘴笑道：“哈哈。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下面的内容，恐怕才是整个故事里最精彩的部分。”
“当时，测试结果一出来，正如你所说的一样，城内的势力纷纷有意将矛头指向落家高层，斥责落尘的长辈没有对落尘进行预先的测试，致使如今闹出了天大的笑话，丢了西渊城全城百姓的脸面。他们趁机暗中大肆诋毁落家的办事能力，于是，周边小镇，原本与其亲善的势力，内心的怀疑逐渐产生，隐隐浮现出倒戈的趋势。”
“尽管此次事件充满了家族斗争的意味，但对落尘个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只要他躲开风头，过了一两年，嘿嘿……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不耽误。”
“然而，没过几天，你猜怎么着？颇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落家在市中心设台，年幼的落尘亲自上场，向人们公开道歉，说是自己在家族的预先测试中靠欺骗的手段，蒙蔽了考官，这才使得长辈们放心让他来参加公开测试。也就是说，他们在向外传达一个信息，即主要的错误源于落尘个人，而落家高层做到了应做的事情，最多承担失察的责任而已。”
商人惊叹不已，讶异道：“弃尾求生么……落家这个做法不太厚道啊……无论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落尘的后半生怕是都要在他人的鄙夷之下度过了。”
光头男笑道：“你说得对。落家这招不可谓不凶狠，一举逆转了倾颓之势，将摇摆的势力重新笼络回来，而后果，便是落尘在这五年间一直被当成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所以刚才听到落尘的名字，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直到看见他本人登台，方能确定，故而才说有好戏要登场了。”
商人若有所思，凝视着台前的少年。他虽与落尘素未谋面，不明真相，但长年经商形成的第六感总在暗示着，眼前的少年背负了他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得知了落尘的遭遇，商人心生怜悯，同时他又对于落尘顶着世人的眼光，再次回归测试这类大胆的行为表示十分赞赏。
台上，落尘自然垂目，双手背在身后，始终一副淡漠地神情。他这般姿态，已经在台上保持了好几分钟。
人群的非议不可避免地传到了落尘的耳旁，那熟悉刺耳的嘲笑与讽刺像尖锐的剑刃一般深深扎入了少年柔软的内心。
本以为已经完全适应了人们的讥讽与嘲弄，可是现在身处台前，面对熟悉的人与事，五年前那终身难忘的耻辱场面还是再一次不争气地清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
落尘轻启双目，喃喃自语。轻柔的话只有落尘自己能够听见，言语的自嘲中夹带着些许释怀的哀伤。
“那件事之后，已经五年了。没想到我的名字竟然还是这么响亮，看来，人要是成为了一个笑话，想让别人忘记自己似乎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也好。倘若在此之前他们都将它遗忘干净了，那今天我再来此处参加测试就将变得毫无意义。”
“本不属于我的罪责，我却以五年的屈辱将其偿还，如今也是时候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落尘微妙的表情变化被身旁的面无表情的测试员发觉，这个稳重的中年男人一直在一旁静静注视着落尘。
五年之前，便是他亲自监督落尘参加测试，检测出了落尘的玄气异常。对此，他在冷漠的外表下，心底始终藏着一份对少年的愧疚。他自认为落尘五年以来所受的屈辱，或多或少与自己有所关联。
正因这份愧疚，在今天，他不再敦促少年尽快执行测试流程，而是任由他调整状态，心中希望神迹降临，帮助落尘洗刷那可耻的屈辱。尽管希望十分渺茫，可他却愿意为这个可怜的少年花费片刻的时间去祈祷。
测试员正在回忆发呆的时候，落尘忽然回过头来，轻声提醒道：“魁大叔，可以开始了么？”
“你确定已经调整好了吗？”测试员应答道。
落尘笑道：“我一直在等着您的指示呢！”
“好，那便开始吧！”测试员走至台前，将一块形状规则的水晶插入面前的石碑凹槽当中。石碑之上的琉璃球顿时爆发出夺目的炫彩之光。
“本次玄气测试，两步中间不会有任何间隔。”测试员熟练地推动着进程，恢复了平常的淡漠，冷冷地介绍道。
落尘嗯了一声，随即将手掌贴近琉璃球，球中的华彩与手掌交互，流动轨迹开始发生变化，从无序逐渐变得有序。
台下，光头男与商人同其他观众一样，都在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台上的琉璃球。
要开始了，玄气层数的测试。
落尘将体内的玄气尽数注入琉璃球中，琉璃球内的光华逐渐凝固，随后分作数层。
在落尘进一步的催动下，分层的光彩再一次裂变，最终化为了不同颜色的十层。
“十层玄气！果然在原地踏步！”
光头男沉声冷笑不已。与此同时，场内各处的人群也都传来了各自的评价，有轻视，也有惋惜。
“又一次丢人现眼，落家的人怕不是疯了，这种人竟还放他出来？接下来看他如何收场！”
“再来挑战，是因为对于天才名号的执念么？可悲啊，落尘也是维护落家声誉的牺牲品吧？年纪轻轻却……唉……”
“十层玄气，要是没有稀薄玄气的症状，也算得上是正常的水准了，只可惜……”
商人微眯着双眼，也不言语，只是静静观望着。不知怎么，他的心中莫名其妙诞生出一个信念——在今日的测试中，这个忍辱负重，名叫落尘的少年未必会再出洋相。
台上，落尘专注于测试，完全没有注意到台下的骚动。
十层玄气凝固了不到半分钟，琉璃球内的突然出现的高压便将其压缩成一团。
落尘的额头突然冒出几滴冷汗。他明白，玄气的第二部分，玄气强度的检验，开始了！
落尘控制心神退出，双手离开琉璃球，任凭玄气在琉璃球内自然抵抗来自外部的压力。从此刻起，玄气小球能够支撑多久，完全取决于构建其框架的玄气的强度。
从四面八方，不断有强大的外力挤兑着这颗已经被极度压缩的玄气小球。一旦某个方向失守，那么整个玄气小球将会化作虚无，届时落尘的玄气强度也会被定格在那一水准。
五年前，落尘的玄气小球仅仅支撑了不到十秒，然而，今天……
一分钟过去了，嘲讽的话开始减少……
三分钟已至，闲言碎语再次出现，有人怀疑舞弊的可能……
七分钟，质疑声消失，交头接耳的人也不再见到，全场的人无一不紧张地盯着琉璃球内的状况……
十分钟过去了，琉璃球中，与压力对抗的玄气小球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与此同时，宽阔的广场内，难得一片鸦雀无声。
终于，在十分钟的末尾，第十一分钟不到，玄气小球总算是支撑不住，越来越大的压力迫使它化为了一缕青烟从琉璃球中透出，湮灭在了空气当中。
十分五十六秒……
琉璃球下显示的时间在这一刻对于台下的人来说就如同太阳一般炫目耀眼。他们当中多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嘴里魔怔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
他们的态度对落尘来说无关紧要，此刻，落尘毫不关心。
时间浮现，测试员公布结果的声音也随之到来。
“十层玄气，强度：上级！落蟒狮之子，落尘！”
测试员的声音如雷贯耳，竟引得落尘的脑海中出现一番震荡。
不过一息，少年的轻笑声出现，打破了全场的寂静，随即台下陆续爆发出热烈地掌声。
测试员上前轻拍了拍落尘的肩头，在落尘耳边轻轻安慰了两声，随即，落尘有意压低的笑声便再也控制不住，自然地释放出来。
五年的压抑，今朝终于得以释放，单手掩面的落尘，喜悦放肆的笑声中隐隐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哭腔。
台下，商人也混在人群中为落尘疯狂地鼓掌。
也许是落尘的经历与他的人生有些相似之处，因而对于落尘此刻的心情，商人有些感同身受。
场中掌声雷动，经久不衰。商人突然侧过脑袋，对一旁魔怔的光头男人说道：“黎掌柜，我看我们的交易还是再多商榷几次比较好。”
“为，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协议了吗……”光头男人瞪大了双眼，诧异地问道。
“不为什么，只是刚才突然发觉你的眼光似乎与我们商团的有所不同，所以很多事情需要重新考虑。有些时候，再来一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觉得呢？”商人若有所指，戏谑地说道。
光头男人远远望了一眼台上，自然知晓商人的指代。不过，就算商人单方面撕毁协议，光头男人也不敢因此得罪面前这位坐拥庞大的商业帝国的领导者。
于是，光头男人只得无奈应声道：“您说得对，第二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台下，两个路人对话中的巧妙代指，落尘自然不可能听闻。
喜悦的情绪不久之后便被落尘的理智压制下来，他遥望着远方数个离去的背影，知晓族内的长辈很快便会知晓今天发生的事情。
落尘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自言自语道：“与落家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不明其意的话褪去了少年面庞上最后一丝稚嫩，他的眼中闪过瞬间的黯淡，随即，在下一刻便掠过了一丝斗争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