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拜,人间永隔。
奏自始至终都默默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回答。龙鼎回过身,看着眼前无邪的女孩,笑道:
“走吧,该回去了。”
奏猛地抬头,在他眼中看到了温柔,两行清泪流过她俏丽的脸庞。
“嗯,回家。”
龙鼎拂去她的泪。
废物也罢,至少还能遇见善良之人。
可两人刚迈开步,身后一声咳嗽把二人的心神拉了回来。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位白衣老者,杖端系着一个酒葫,微笑着看着二人。
龙鼎率先反应过来,意识到来人实力很强。
“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
老者看出龙鼎的忌惮和防备,便将杖上酒葫解下,递给他,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小友,好酒,尝尝?”
酒葫在前,“若是有恶,今日怕是难走,既如此……”
身后的奏扯着他的衣服,摇了摇头。
“不怕,应该无事。”
龙鼎接过酒葫,拔开酒塞,一股酒香从中窜出。
“五加皮!”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味,跟着杨百年七年,喝过最多的酒便是这五加皮。
他眼中带着几许震惊,看向老者的眼神里多了好奇。
抬头饮下一口,酒的辣味由口到胃散播,正是五加皮无疑。
“小友,是好酒吧?”
“嗯,好酒。”
“看来,小友以前喝过。”
“喝过,七年。”
“哈哈哈,好,看来我是找对人了。”
老者笑意更盛,伸手接回酒葫。
“还不知老先生名讳。”
“老朽闲云野鹤,无名无讳,只是以前路过此地。今日觉察天数有变,想是友人归来,便来看看,正好遇到你。”
“不知老先生口中的友人是?”
老者没有回答,转过身,慢慢走到那棵柳树下,右手抚摸树身,脸上带着淡淡忧伤。
其实,当老人出现时,龙鼎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他的身份,现在只是要一个肯定罢了。
这时,老者缓缓开口。
“其实也算不得友,不过是数面之缘。十七年前,我为他指了一条路,后来他托我一个忙,今日便是来赴约。”
老者把葫中的酒全部倒在了柳树根部。
龙鼎已然明了,眼前之人便是昔日为杨百年打开修行之路的人。
奏也察觉老人没有恶意,自顾自地找到一块平石坐下,等二人把话聊完。
“请老先生赐教。”
老者看他的目光里有赞许,也有犹豫。
少年自他出现就已经大致猜到他的身份,当他说出赴约时就知道赴约对象会是自己,但除了赞许他心里更多的是犹豫,因为杨百年的死毕竟与他有关,而现在……
龙鼎也知道天数无常形,难以把握,就算能推知,却也不是短时间里可以解出。所以老者在此等待许久,所等之人纵然不会是奏,也不会是陨落凤凰山的杨百年,否则他现在应该在凤凰山到处找。
既来,定有意,断然不会是恶意,否则他不会为杨百年指路。当老者出现的时候,龙鼎知道他已经到那条路的路口。
一开始,老者便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未相识。
现在,选择权在他自己。
“那日,他去凤凰山之前,托我一个忙,请我为一个孩子指路。说完,他便指向那时在一边睡觉的你。”
“如果那时我在这里给他指另一条路,他就既可以躲开生祭,也可以好好活着。
此刻已是物是人非,但这天下毕竟需要英雄……算了,过去的就不说了。”
“所以,龙鼎,走不走这条路在你。”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让龙鼎走这条路,先前已经是对不住杨百年。
龙鼎回头看向奏,奏也听出了二人对话里的含义,她冲着龙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说道:“不必在意我,遵循你自己的心走。”
“好”,他话间温柔一笑。
风已经停了,龙鼎正静静思考。如果是十七年前的杨百年,他面临这个问题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踏上修行之路,因为他有一个英雄梦。
可龙鼎没有,不止是他,对很多人来说,做到“平凡”二字便已要倾尽平生,只有将平凡做好,才有余力追寻所谓梦想。
“活下来本不易,龙某也愿如大多人那般寻一个轻松的活法。回去,在青山镇租一小楼,靠在窗台,守着光阴,看这丫头忙里忙外,就已是常人极乐。
但造化弄人,在那家伙身后七年,从无宁静之觉,无果腹之餐,无露心之人,更无受常人之礼,龙某早已忘了什么是常人活法。
我知道,他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我,‘剑碎心成,地狱有门’不过是劝我放下求知的欲望。
难啊,这般说辞交予他人便罢,可我真的放不下了,而这一切的答案都在这条路上。老先生,不必对给我指路之事自责,觉我走上和杨百年一样一去不返的老路。
其实,过去,现在,将来,我和他都在这条路上,现在只算作是重逢罢了。”
老者抚须静立,心中已有答案。
龙鼎转过身躬下,轻轻摸了摸奏的头,笑着道:
“抱歉,奏姑娘,龙某一时半会儿不能和你回去了。”
刚才龙鼎说话时,奏便低下了头,虽有失落,但她知道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各有各的路要走,他选择活下去就够了。
她抬起头,对他露出阳光般的笑。
“没关系,总有重逢的时候,只是下次见到你,可不希望你再躺倒在地上。我和阿爹一直在那里,如果我们没在镇上就是在寨里,有时间回来看看。”
“好。”
龙鼎笑着答应,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
“既如此,便祝小友一路顺风,望他日相逢。”
回过身的龙鼎被老人的食指点住眉心,一点青光自此闪过,通往酒百山的路印在他的脑海中。
随后龙鼎向老人躬身一拜。
“多谢。”
“嗯,切忌将此路告诉他人,否则难免招来杀身之祸。”
“龙某谨记。在下还有一个请求,希望老先生护送这姑娘回家,算龙某欠您一个人情。”
说完,二人将目光投向奏,奏则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呃,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不用劳烦这位老人家。”
二人也深知让她一个姑娘独自回去容易发生危险,对于龙鼎的请求,老者也答应下来。
“多谢了。”
许久,天已近黄昏,在奏一声“龙鼎,我走了”中分别,老者在空中护送,逐渐消失身影。
龙鼎看着手中老者给他的盘缠,不禁苦笑。
“我还真是一穷二白啊,这下要还的又多了。”
他回头最后看了眼那棵柳树,环顾这四十青丘,踏上了前往酒百山的路。
就像昔日的杨百年,再回来,不知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