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怕春喜真的把那些东西都带走,逢人便说自己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有多不容易,又说她怀春喜的时候身子多么不适,后来更是差点儿难产丧命。

这些话春喜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懒得跟王氏吵,索性出门买了香烛和一坛好酒去墓地看他爹。

年后家里才来祭祀过,墓地打扫得很干净。

春喜点上香烛,烧了纸钱,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最后给她爹倒上酒,才一屁股坐在墓前。

“爹,好些年没来看您了,不是女儿不孝,一来是女儿卖身为奴后,身不由己,二来也是怕您看了心疼。”

春喜的爹是镖师,在春喜的记忆中极为高大,但一点儿也不严肃,反而很爱笑,每次走镖回来都会给她带各式各样稀奇好玩的东西,还会把她举得高高的,让她骑在脖子上玩儿。

爹爹是极疼她的,不仅教她读书识字,还手把手地教她功夫。

娘说女儿家要温柔小意才好,爹爹却说他的女儿只要不被人欺负就好。

知道爹爹疼自己,春喜滔滔不绝地告起她娘的状来。

“卖身时娘说只要大哥找到活计,就筹钱为女儿赎身接女儿回家,结果后来娘说阿文要念书,大哥要娶媳妇儿,女儿在卫家待着也挺好的。”

“让女儿交月钱时娘说这些钱都帮女儿攒起来做嫁妆,日后帮女儿说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出嫁,结果钱早就被娘花完了,娘怕我问她要嫁妆,就劝女儿给大少爷做妾,您说天底下有她这样给人当娘的吗?”

春喜打开了话匣子,给她爹倒一次酒,自己也喝一口,不知不觉,一坛酒便见了底。

四周始终安静,只有轻柔的春风伴着她。

春喜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低声喃喃:“娘如今是越发拎不清了,女儿不能顶撞她,烦劳爹托梦劝劝她,女儿现在处境尴尬,得早日嫁人才能不被卷入是非之中。”

陈年的梨花白劲儿挺大的,一口下去,春喜眼底带了湿意。

她吸吸鼻子,又补充了句:“女儿不问她要嫁妆,也不挑剔,只要是个踏实上进、愿意好好过日子的就行。”

“您不说话,女儿就当您默认了,我回家等您的好消息。”

春喜放下酒坛,潇洒地挥挥手,转身离去,然而走出去没几步,便又看见卫凌泽带着人朝她走来。

春喜用力揉揉眼睛,卫凌泽离她更近了些。

春喜连忙抬头望天。

已近正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应该不是她爹显灵要当着她的面劈死卫凌泽为她出气。

这般想着,卫凌泽已来到春喜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凌泽皱着眉,面色冷寒,语气怀疑。

春喜连忙解释:“我来给我爹扫墓。”

墓前香灰还在,酒也未干,足以证明春喜的话是真的。

卫凌泽却还是冷着脸说:“近日有人盗尸,跟我回京兆府一趟。”

话落,卫凌泽抓着春喜往外走。

喝了酒,春喜浑身都在发热,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卫凌泽的眸色暗了两分。

春喜并未察觉到卫凌泽的眼神变化,她满脑子都回荡着“盗尸”二字。

那天晚上那位大人不是在办案吗,怎么成盗尸了?

那位大人不会有危险吧?

春喜脑子乱糟糟的,直到被卫凌泽拎上马,后背贴上硬实的胸膛,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他们怎么能同骑一匹马?

春喜想要拒绝,还没开口,卫凌泽便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猎猎的风声将卫凌泽的声音吹散,惯性让春喜后仰,整个人撞进卫凌泽怀里,耳畔热气喷来:“坐稳了。”

“……”

春喜心头微颤。

只觉得这比卫凌泽用剑指着自己的脖子还要可怕!

半个时辰后,春喜两股战战地跟着卫凌泽走进京兆府。

卫凌泽没有把春喜送进刑讯室,而是把她带到自己办公的房间。

门一关,卫凌泽冷沉的声音响起:“闹够了吗?”

“……”

她闹什么了?

她给自家爹爹扫墓,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她一句话都还没说呢,就算闹事了?

春喜满脸茫然,卫凌泽的表情又冷了两分:“你擅作主张离开卫家,不就是想证明在我心中的地位,逼我退亲娶你吗?”

“……”!!!

天地良心,她连做妾的胆子都没有,哪里敢肖想正妻之位?

“大少爷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大少爷和萧小姐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由衷地希望你们能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这里只有你我,你不必再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不管这里有谁,我都是这样说啊。

春喜觉得这误会着实有点大,她认真道:“大少爷,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也是真心想离开卫家的,我娘已经在帮我张罗婚事了。”

“够了!”卫凌泽厉声呵斥,盯着春喜的目光如刀,“我的耐心有限,你确定要继续跟我闹?”

他已经看出春喜在欲擒故纵,还主动给春喜台阶下,春喜若不见好就收,那就是不识抬举。

气氛冷凝,春喜沉默。

她原本以为卫凌泽是误会了她,只要解释清楚就好,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卫凌泽似乎认定她对他情深意重,所言所行皆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抢他的欢心。

可他明明也瞧不上她,为什么不肯放她走?

春喜想不通,便直接问出来:“并非是我要闹,而是我若继续留在大少爷身边,处境实在尴尬,大少爷不为我打算,难道还不许我为自己谋条出路吗?”

“你怎知我没有为你打算?”

卫凌泽反问,春喜浑身一震。

什么打算?

她不知情,她不参与,她不接受!

这时,房门被叩响,萧清禾轻柔的声音传来:“卫郎,是我。”

卫凌泽毫不犹豫地拽过春喜塞到桌案之下。

卫凌泽动作粗鲁,春喜的脑袋被狠狠撞了一下。

春喜咬着牙没敢吭声,心底怨念横生。

爹啊,要不您还是显灵劈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