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扈的意思很明显,尽管他可以相信沈蕴有治好林如海的本事,但难保其他人也能信服,言外之意,或许会有人借此事做文章。

其次,他再次把矛头指向了一众盐商,示意邹彰仔细彻查这些盐商,不要遗漏了关键线索。

方才他与盐商老爷们撕破脸时,就曾提及盐商们在林府安插了眼线与内奸。

此时特意提醒邹彰细查盐商,实则是在隐晦暗示,林如海很可能遭受过盐商们的迫害。

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位嫡重权,若有人胆敢迫害他,那便是公然与朝廷作对,乃是死罪。

一众盐商老爷们个个瞪大眼睛,满脸愤慨,然而却无人敢站出来反驳,因为这件事千真万确,若强行推脱,只会越抹越黑。

此外,这些盐商老爷们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各怀鬼胎,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面对当前的局面,有的盐商在思索应对之策,有的则盘算着是否要向吴天扈倒戈,以求一线生机。

“周老爷,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领头的周老爷突然浑身剧烈抽搐,脸色苍白,直挺挺地往后倒去,正好倒在了一个盐商老爷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那盐商老爷吓得不轻,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大声呼喊询问。

这一变故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皆惊愕不已。

尤其是邹彰,此前沈蕴就特意提醒过他,周老爷必须尽快就医,否则有猝死的风险。

他虽相信沈蕴的医术,但毕竟未曾亲眼见证,心中多少还是存了一丝怀疑。

直至此刻,看到周老爷真的突发状况,他才彻底信服沈蕴医术的高超。

吴天扈起初也是颇为惊诧,但很快,他眼中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笑,暗中朝邹彰瞥了一眼。

正如沈蕴所猜测的那般,吴天扈此时已察觉到局势对自己极为不利。

原因在于陆仟刺杀林如海并未成功,更要命的是,连沈蕴也没能被灭口,这使得他之前的谋算大半落空了。

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一方面,将矛头对准林如海,另一方面,与盐商们进行切割。

毕竟当今皇帝已下定决心要整顿盐务,总归得有人被清算,而盐商们无疑是最佳的替罪羊。

让吴天扈忌惮的是,林如海会将罪证口述给邹彰,他必须想办法让林如海所说的内容失去效力。

同时,若能让邹彰按照他的意愿行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眼下盐商周老爷竟在邹彰面前突然出事,这对吴天扈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些盐商固然该杀,但也不能毫无缘由地就将他们处置。

盐商背后也并非无人支持,他们通过上供大量金钱,在朝堂与官场中不乏支持者。

倘若周老爷突然死在邹彰面前,吴天扈便可以借此大做文章,说风羽卫肆意妄为、残害忠良盐商。

进而挑起盐商背后支持者的怒火,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必然会对风羽卫形成巨大压力,邹彰行事便不得不小心翼翼,这样他操控局势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此时,吴天扈巴不得周老爷就此一命呜呼,已经在盘算,将此事坐实了。

“快将他放平,我来给他施针!”

就在此时,沈蕴沉稳的声音传来。

对沈蕴而言,盐商周老爷的生死本与他无干,然而,这里是沈太医的灵堂,周老爷若死在此处,实在晦气,是对沈太医这个死者的亵渎。

再者,当下局势错综复杂,周老爷倘若死在这里,势必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他身处这局势之中,自然不能坐视局面朝着有利于吴天扈的方向发展。

他能察觉到,吴天扈对他充满了敌意,倘若这次让吴天扈侥幸逃脱,事后吴天扈必定会对他痛下杀手。

邹彰也迅速回过神来,同样想到了其中的利害,赶忙吩咐左右下属上前帮忙,又大声呵斥那些如同无头苍蝇般慌乱的盐商老爷们:

“你们都闪开,别耽误救治!”

众多风羽卫下属立刻听命,小心翼翼地将周老爷抬进内堂,放置在一张长桌上。

那些因突发状况而惊慌失措的盐商老爷们,也逐渐冷静下来,纷纷跟了进去,站在一旁,低声窃窃私语。

“你们看周老爷,眼睛都翻白了,该不会已经没气了吧?”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唉,多半是怒火攻心,我听说周老爷以前就有病在身。”

“……”

说话间,有盐商老爷怒视吴天扈,若不是吴天扈突然与他们翻脸,还再三提醒邹彰仔细彻查他们,周老爷也不至于突然发病。

吴天扈这时也跟着走进内堂,自顾自地找了个凳子坐下,眯起眼睛,紧盯着正在给周老爷施针的沈蕴。

又对邹彰说道:

“哎呀,邹大人,这可真是检验沈蕴医术的绝佳时机啊。正巧大家都在场,不妨一同见识见识沈太医高徒的本事究竟有多厉害,是不是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能!”

在吴天扈看来,只要沈蕴救不活周老爷,他就可以鼓动朝中御史弹劾林如海欺君罔上。

如此一来,林如海自身难保,所拿出的盐政罪证,自然也就失去了说服力。

而且在他看来,周老爷突然发病,瞧这情形,已有猝死之态,他不信沈蕴能够医好。

虽说他从陆仟口中得知林如海是被沈蕴治好的,但他对此一直持怀疑态度,甚至猜测林如海只是装病而已,就是为了等风羽卫到来。

邹彰神色淡然:“吴大人,你有所不知,就在这周老爷刚到之时,沈公子便提醒过他,要立刻去就医,可周老爷对此却颇不以为然。”

“此事,这些盐商老爷们都可做证。”

这话一说出口,一众盐商老爷们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沈蕴确实提醒过周老爷要及时就医,为此双方还僵持了一番。

吴天扈见状,微微挑眉:“是吗?那看来,这沈蕴的医术确实不同凡响啊。”

嘴上虽这么说,可他心里依旧不信沈蕴医术有多高超,只觉得提醒周老爷就医,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重重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竟是周老爷发出的。

“醒了!哎呀,周老爷醒过来了,沈公子简直神了!”

“看来林御史的病,确确实实是沈公子亲自治好的啊。”

“刚刚沈公子说让周老爷去就医,我还不信,这下真是服了!”

一众盐商老爷们目睹此景,不禁大为惊讶,对沈蕴的医术彻底心悦诚服。

原本端坐着的吴天扈,见此情形,脸色霎时大变,急忙起身,看向躺在桌上的周老爷。

见周老爷果真已经苏醒,面色渐渐恢复红润,吴天扈满脸惊愕,目光瞬间锁定沈蕴,神情如见鬼一般。

而沈蕴此时正有条不紊地拔除周老爷身上的银针,神色平静,泰然自若,仿佛刚刚只是经历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这些日子,在帮助林如海医治的过程中,他的修为稳步提升,如今已悄然逼近问脉境中期,照此情形,想必再过两三天,便能顺利突破。

因此,想要医醒周老爷,对此时的他来说,已并非难事。

当然,也仅仅只是让周老爷苏醒过来,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而已。

这些盐商为富不仁,作恶多端,在扬州城里早已不是新鲜事,百姓们虽对他们敢怒不敢言,知道他们背后有权贵撑腰。

沈蕴自然不想替这种人医治,之所以出手,不过是不愿让他死在沈太医的灵堂之中。

这时,李老爷等一众盐商老爷凑到周老爷面前,关切说道:

“周老爷,你感觉如何?多亏了这位沈公子,不,是沈神医,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然,你恐怕真得跟着沈太医一道去见阎王爷了!”

周老爷听后,颇感庆幸,忙不迭地朝着沈蕴作揖答谢:

“多谢沈神医!方才多有冒犯,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沈蕴神色淡然,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客气,这里是先师的灵堂,周老爷若是死在这里,实在不妥。”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但周老爷却丝毫不在意,再三向沈蕴表达感激之情,又吩咐自己的随从:

“速去取一万两银票来,快!”

对于家财万贯的盐商们而言,一万两银子着实算不得什么,与自己的性命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沈蕴见状,皱眉拒绝:“周老爷,不必给诊金了,权当感谢你前来为先师吊唁。”

周老爷却心有余悸,真诚说道:

“沈神医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可对在下而言,性命又岂只值万两银子,非金钱能够够衡量的。”

“还望沈公子务必收下这诊金,也好让我心中稍安啊。”

一旁有盐商老爷帮着劝说:

“沈神医就收下吧,你将周老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非万两银子不能彰显这高超的医术!”

“是啊,你就收下吧,不然,周老爷心里始终会觉得亏欠沈神医你一份天大的恩情,不得心安。”

听他们这番话,沈蕴既觉得有些腻歪也觉得怪异,扫视这群盐商一眼,见他们神色各异,内心微动。

周老爷一开口便是一万两银子,符合盐商的阔绰,但这诊金已算得上天价范畴了。

即便是救了一命,也不至于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表达感谢,多半另有深意。

就在他暗自思索揣摩之时,邹彰不着痕迹地朝着他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

“沈公子,你就收下吧。”